芷兰轩外,值守的内侍无声撤去。清晨,送往轩中的份例不再是呛人的柴炭与发霉的碎茶,而是恢复了往日的银骨炭与寻常但干净的茶叶,甚至那许久未见的、微薄的脂膏份例也重新出现。
变化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彻底。
武媚立于轩堂中央,清晨稀薄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脚前投下几道冰冷的光柱。她看着宫人默默将份例归置到原本的位置,看着那扇不再被额外看守的宫门,心中却没有半分重获自由的喜悦,反而被一种更深沉的茫然与疑窦紧紧包裹。
这算什么?
萧良娣费尽心机构陷她,声势浩大地查抄、幽禁,何以在一夜之间,便如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是太子终于察觉了其中的不公,出手干预?可太子若真有心,为何不在她受辱之初便制止?是太子妃王氏暗中平衡,打压萧氏气焰?可王氏若有此心,又为何坐视她受难多日?
她试图从往来宫人低垂的眼帘和谨慎的言辞中捕捉蛛丝马迹。零碎的信息拼凑起来,只隐约指向一个名字——晋阳公主。宫人窃语,“公主殿下前日回宫,与萧良娣在暖阁说过几句话……”
公主?
武媚的眉头蹙得更紧。晋阳公主李明达,那个曾经灵动活泼、会偷偷跑来芷兰轩与她分享新奇见闻的小公主。是了,她们确有旧谊。可公主离宫多年,如今身份更为超然,为何会突然介入东宫妾室之间的纷争?而且还是为了她这个失势的帝王才人?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墨羽?东方墨?
她猛地想起,似乎曾在某些模糊的传闻中,听到过只言片语,提及晋阳公主化名“青鸾”,与那神秘的“墨网”似有关联……难道,这次又是他?是东方墨通过公主,对她施以援手?他终究还在守护?
这个想法本该带来一丝慰藉,一丝希望。可不知为何,武媚心中却激不起半分涟漪。反而,一种更加浓重的不真实感笼罩了她。
若真是他,为何不早些出手?为何要等她受尽屈辱、濒临绝望之后?这迟来的“救援”,更像是一种施舍,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让她在泥泞中挣扎,再适时地递过一根绳索,是要她感恩戴德吗?
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盘巨大而诡异的棋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棋子的移动——萧氏的进攻,公主的介入,自己的困境与暂时的解脱——却始终看不清那执棋之人是谁,也看不懂这棋局背后的规则究竟是什么。是东方墨在幕后操控一切?还是另有其人?公主的出现,是巧合,还是刻意?
权利?!实力?!
这两个词,再一次带着血淋淋的质感,狠狠砸在她的心头上。无论是萧氏的肆意妄为,还是这莫名奇妙的解围,其背后彰显的,不正是这两种力量的角逐吗?没有权利,她便是他人砧板上的鱼肉;没有实力(无论是自身的,还是可借用的),她便连这看似“得救”的结局,都显得如此被动和虚幻。
这一次的经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清晰地让她认识到,依附于他人的守护,是何等的不可靠。即便是东方墨,那所谓的“千年之约”,在现实的残酷与权力的博弈面前,也变得如此苍白和充满变数。
信任如同精致的瓷器,一旦出现第一道裂痕,即便勉强粘合,也再难恢复如初。有了这第一次的动摇与质疑,那么,第二次、第三次……还会远吗?
武媚缓缓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那方被宫墙切割的天空,目光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她不知道下一次风雨何时会来,也不知道下一次是否还会有“公主”恰好路过。但她知道,她不能再将希望寄托于任何不确定的外力之上。
这突如其来的“云开雾散”,非但没有驱散她心中的迷雾,反而让她更加笃定——唯有将权力紧紧握在自己手中,才能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这条布满荆棘的孤绝之路,她必须,也只能,靠自己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