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流尽,眼眶干涩刺痛,心口那股几乎要炸裂的悲愤,却并未随之消散,反而在极度的冰冷与寂静中,沉淀、凝结,化作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残酷的清醒。
武媚缓缓抬起手,用袖口用力擦去脸上残留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力度。她不再蜷缩,而是挺直了脊背,尽管那脊梁在无形的重压下微微颤抖,却再也没有弯下去。目光扫过满地狼藉,不再仅仅是屈辱,更像是一面面映照现实的、破碎的镜子。
她错了。
她一直都错了。
第一次大难临头,她紧握着那枚蜡丸,将“北星恒在,守心勿疑”当作救命稻草,以为是冥冥中的指引或某个未知力量的庇佑,让她侥幸逃生。那时,她尚存一丝对天意、对命运的敬畏与依赖。
第二次,王氏的刻薄与打压,让她初尝世态炎凉,心中埋下了不甘的种子,对“权力”二字有了模糊的渴望。及至后来,北疆大捷,隐隐听闻“墨网”、“暗羽”之说,她才恍然惊觉,这世间竟真有如此翻云覆雨、能于千里之外影响国战格局的“实力”。那时,她顿悟了“实力”的重要性,但那“实力”,在她心中,或许还带着几分对东方墨那般超然物外、暗中执棋的向往与想象。
可如今,这第三次,萧良娣用最直接、最卑劣、最不容辩驳的方式,将她打入这无底深渊。什么“北星恒在”?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禁中,她连一丝星光都看不到!什么“守心勿疑”?她的心,她的尊严,正被人踩在脚下,肆意蹂躏,守来何用?!什么超然的“实力”?东方墨的“墨羽”再强,此刻又在何方?可能穿透这重重宫禁,解救她于水火?
没有!
什么都没有!
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能拯救她的,唯有她自己去争、去夺、去握住那能主宰自身命运的东西!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声音,在她脑海中轰然作响:权力!
不是东方墨那种隐于幕后、超然物外的暗影之力,而是实实在在的、能在这宫廷之内、能在那九五至尊面前、能让她武媚的名字不再被人随意轻贱、能让她的话语拥有分量、能让萧氏之辈匍匐在她脚下颤抖的——权力!
仇恨在她心中炽烈地燃烧着,烧尽了最后一丝软弱与幻想。但这仇恨,不再仅仅是情绪,而是化作了最清醒的认知与最坚定的目标。她看清了,在这吃人的地方,才华、品貌、甚至道理和冤屈,都是虚的!唯有紧握在手的权柄,才是真的!没有权力,便是俎上鱼肉;拥有权力,才能制定规则,才能让人畏惧,才能……活下去,并且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下去!
时机……她需要时机。就像北疆之战需要战机,她在这深宫之中,也需要一个能让她抓住、并借此攀爬的契机。
她缓缓站起身,无视满地的混乱,走到那面模糊的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苍白、憔悴,却双眼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狠厉的面容。那里面,曾经的天真少女早已死去,那个依赖外援、心存侥幸的才人也正在死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绝望淬炼过、被屈辱打磨过、心中只剩下对权力最纯粹渴望的——武媚。
她伸出冰冷的手指,轻轻拂过镜面,仿佛在触摸自己那颗已然变得坚硬如铁的心。从今日起,我不再等待守护,我要成为执棋之人。 这深宫,这座天下,都将是她必须去征服的棋局。任何阻挡在她面前的人,都将被她……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