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兰轩。
此地与绮云殿的煊赫热闹,恍若两个世界。庭阶寂寂,积雪未扫,只留下几行孤零零的足迹。寒风穿过凋敝的梅枝,发出呜呜的轻响,更添几分清冷。
轩内,炭盆里的火远不及他处旺盛,只勉强维持着不使人僵冷的温度。武媚裹着一件半旧的青色棉袍,独自坐在临窗的榻上。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与被雪覆盖的、毫无生气的庭院;窗内,案头一盏孤灯,映着她沉静的侧脸和手中那卷翻旧了的《战国策》。
绮云殿诞女的消息,早已随着往来宫人低抑的议论和那些刻意抬高的、送往绮云殿的赏赐箱笼的动静,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她甚至能想象出萧良娣此刻是何等的志得意满,东宫上下是如何的趋炎附势。
然而,她的心湖,却未曾因这消息掀起半分波澜。握着书卷的手指依旧稳定,目光依旧专注地流连于字里行间,仿佛那遥远的喧嚣,不过是戏台上的锣鼓,与她这看客并无干系。
她并非无动于衷,而是看得太过透彻。萧良娣的得宠,看似将她推向了更边缘的境地,但福兮祸之所伏。那泼天的恩宠与骄纵,何尝不是催生祸端的温床?王太子妃的隐忍,如同一张拉满的弓,沉默之下积蓄着更大的力量。而自己,这片时被遗忘的角落,恰恰成了风暴眼中难得的宁静之地。
“压力转移,空隙自生……” 她心中默念,唇边泛起一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萧氏的“无法无天”,在她眼中,非但不是威胁,反而像一把不受控制的利刃,率先挥向的,必是那地位更高、更具威胁的太子妃王氏。而她武媚,一个看似无足轻重、连被刻意打压都显得“浪费”的失势才人,正好可以借此喘息,冷眼旁观那鹬蚌相争。
她轻轻放下书卷,起身行至那只存放着少许私物的旧木箱前,打开,从箱底摸出那枚东方墨所赠的墨玉。玉石触手冰凉,却奇异地让她纷繁的思绪沉淀下来。她想起利州江畔那个风姿卓绝的男子,想起他“常守本心”的赠言。
本心为何?
绝非是在这冷宫之中悄无声息地枯萎。
而是在这看似绝境的方寸之地,磨砺心智,洞察时局,积蓄所有可能的力量——无论是知识,是人情,还是那微乎其微,却可能逆转乾坤的……时机。
将墨玉紧紧攥在掌心,那冰凉的触感仿佛能镇定心神。她回到案前,重新拿起那卷《战国策》,目光落在“谋略”篇上,眼神愈发清明、坚定。
窗外,天色愈发阴沉,似乎又将有一场大雪。芷兰轩内,灯火如豆,映照着女子孤峭而沉静的身影。她如同一株深谷幽兰,在冰雪覆盖之下,非但没有冻毙,反而在汲取着酷寒的力量,默默砥砺着属于自己的、不为人知的锋芒。这东宫的喧嚣与暗流,于她而言,不过是又一场需要耐心观摩、冷静应对的棋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