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南草原的严寒,足以冻裂顽石。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过后,天地间唯余白茫茫一片,薛延陀左厢大首领阿史那啜的一支百人队,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一条近乎干涸的河床艰难前行。他们前几日刚刚“光顾”了一个唐人的小聚居点,收获虽不丰,但杀戮与劫掠的快感依旧在血管里残留着余温。此刻,他们正押解着掳来的十几名唐民(主要是稍有手艺的工匠和年轻女子),以及几辆满载着抢来的皮货、粮食的大车,准备返回位于野马泉西北方向的本部营地。
百夫长兀术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此刻正骂骂咧咧地抱怨着这鬼天气,一边将冰冷的马奶酒灌入喉咙取暖。他丝毫未曾察觉,在他们侧翼一座被积雪覆盖的山坡上,几双锐利的眼睛正透过雪幕,牢牢锁定着他们这支队伍。
“目标确认,兀术百人队,俘虏十三,粮车五。距预设伏击点三里。”一名身披白色伪装服的“墨刃”队员压低声音汇报,气息平稳,仿佛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在他身旁,趴伏着的正是小队首领“朔风”。他面无表情,如同雪原上的岩石,只有眼中偶尔闪过的寒光,透露出内心的决断。他轻轻抬起右手,打了个几个简洁的手势。身后,另外九名“墨刃”队员如同得到指令的猎豹,无声无息地散开,借助地形和积雪的掩护,迅速进入各自的战斗位置。弩箭悄然上弦,箭簇在雪光映照下泛着幽蓝的光泽——那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这不是一场为了歼灭而发起的战斗。这是“北辰”网络建立后,一次精心策划的“外科手术式”打击,目的有三:救回被掳唐民,夺取或毁掉粮草以削弱敌人持续劫掠能力,并通过此次干净利落的行动,向所有肆虐的薛延陀游骑宣告——这片草原,并非他们可以肆意妄为的后花园,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盯着,有一柄无形的利刃在等着。
队伍最后的几名薛延陀骑兵,负责押送俘虏和看守粮车,警惕性最低。他们裹紧了皮袄,缩着脖子,尽量躲避着风寒。
“嗖!”“嗖嗖!”
极其轻微的破空声几乎被风声完全掩盖。数支淬毒弩箭从不同角度电射而出,精准地没入那几名骑兵的咽喉或后心。他们甚至连一声闷哼都未能发出,便直接从马背上栽落,鲜血瞬间染红了身下的白雪,又被新的雪沫覆盖。
几乎在弩箭射出的同时,朔风如同鬼魅般从雪地里暴起,身法快得只留下一道白影。他直扑队伍中段的百夫长兀术!兀术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兵,虽在恶劣环境中有些松懈,但对危险的直觉仍在。他猛地感到一股寒意自身侧袭来,想也不想,抽出弯刀便向身侧格挡!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朔风手中的横刀与兀术的弯刀狠狠撞在一起,火星四溅。兀术只觉一股巨力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心中大骇。他刚要张口呼喊,朔风另一只手已如毒蛇般探出,五指如钩,闪电般扣向他的咽喉!
与此同时,其余“墨刃”队员也已发动。两人一组,如同狩猎的狼群,精准而高效地清理着队伍中后段的薛延陀骑兵。他们的动作简洁、狠辣,配合默契,往往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便已将其格杀。另外几人则迅速冲向被绳索串联的唐民,用锋利的匕首割断绳索,低喝道:“别出声,跟我们走!”
混乱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当队伍前端的薛延陀骑兵发现后方遇袭,怒吼着拨转马头冲回来时,朔风已经捏碎了兀术的喉骨,将其像扔垃圾一样甩下马背。“墨刃”队员则已将大部分俘虏解救出来,并迅速点燃了那几辆粮车。干燥的粮草遇火即燃,浓烟滚滚而起。
“撤!”朔风一声令下,毫不恋战。
“墨刃”队员带着惊魂未定但求生欲极强的唐民,迅速没入河床旁的密林与乱石之中,事先规划好的撤退路线清晰明确。几名试图追击的薛延陀骑兵,刚冲进树林,便遭到了预设的机关和精准弩箭的迎头痛击,丢下几具尸体后,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道白影消失在风雪林海深处。
从发动袭击到全身而退,整个过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河床边,只留下二十余具薛延陀人的尸体、熊熊燃烧的粮车、以及惊惶不安、原地打转的马匹。
消息很快通过不同的渠道,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层层涟漪。
野马泉的薛延陀驻军头领暴跳如雷,严令搜查,却连袭击者的影子都摸不到,只能将怒火发泄在几个倒霉的哨兵身上。
而被救回的唐民,在经过初步安抚和甄别后,部分被秘密送往相对安全的唐境安置点,部分心怀仇恨、身体强健者,则在自愿的前提下,被“北辰”吸收,经过简单训练,成为散布在草原各处的“星点”,他们熟悉本地情况,对薛延陀恨之入骨,将成为“星网”最基层、也最不易被察觉的眼睛和耳朵。
同一天,在远离袭击地点数百里外,薛延陀左厢大首领阿史那啜的牙帐内。一名心腹将领正忧心忡忡地汇报:“大首领,近来下面几支出去‘打草谷’的队伍都遇到了麻烦。不是莫名其妙丢了补给,就是小队人马遭遇精准伏击,死伤惨重。唐人……似乎长了千里眼,对我们的动向了如指掌。下面的人都有些人心惶惶,说草原上来了‘白魔鬼’。”
阿史那啜眉头紧锁,看着面前粗糙的地图,上面几个被标记出事的地点看似毫无规律,却隐隐让他感到一丝不安。“查!给我彻底地查!到底是哪里走漏了风声?还是唐军派来了精锐斥候?”
他绝不会想到,威胁并非来自前方,而是来自他赖以生存的草原本身。一张无形无影,却无处不在的大网,正随着每一次成功的狙击、每一条精准的情报、每一个新发展的“星点”,而变得更加致密,更加坚韧。
废弃戍堡内,东方墨听着青鸾关于此次行动及后续影响的汇报,脸上依旧古井无波。他走到石壁前,在那张日益详尽的北疆地图上,将代表阿史那啜部落的区域,用朱笔轻轻勾勒了一圈。
“传令‘北辰’,”他声音平淡,却带着冰冷的杀伐之意,“重点关照阿史那啜部。我要在朝廷大军北伐之前,先断真珠一臂。”
无声无息间,天罗地网已悄然收紧。一念动,则死生定。北疆的局势,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的冬日里,正朝着有利于大唐的方向,悄然倾斜。墨羽之威,初现峥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