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礼心知朝廷大军行动迅捷,自己得知消息已然晚了数日。他并未选择前往幽州集结,而是决定凭借“照夜玉狮子”的绝世脚力,以及对舆图的熟悉,直接取捷径,斜插向辽东前线。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追上那滚滚东去的王师铁流。
这是一条孤独而艰辛的道路。一人一骑,脱离了大军的庇护,如同一叶孤舟,驶向烽火连天的未知海域。
初时,沿途尚能看到大唐境内后方城镇的秩序井然,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备战气息。官道上,运送粮草辎重的车队络绎不绝,民夫们喊着号子,脸上带着对战争的茫然与一丝期盼。薛礼白甲银枪的醒目装扮,引来了不少好奇与敬畏的目光,但他无心停留,只是策马疾驰。
越往东行,景象便开始不同。天空似乎都阴沉了许多,风中带来的不再是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而是一种若有若无的焦糊味,以及……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官道两旁,开始出现拖家带口、向西逃亡的流民。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麻木,推着独轮车,挑着破旧的担子,里面装着他们所能携带的全部家当。
薛礼放缓了马速,看着这些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同胞,胸中那股急于建功的炽热,仿佛被浇上了一盆冷水。他下马,走向一群坐在路边歇息的老人妇孺。
“老丈,你们这是从何处来?”薛礼蹲下身,声音尽量温和。
那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中满是血丝和泪痕,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从……从辽城那边逃出来的……没法待了,高句丽的畜生,隔三差五就来烧杀抢掠……村子没了,儿子、媳妇……都没了……就剩我这个老不死的,带着小孙子……”他身边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紧紧抓着老人的衣角,睁着大眼睛,里面只有空洞的恐惧。
另一个妇人闻言,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娃儿……才三岁啊……被那些天杀的……活活摔死了!就为了抢半袋粟米!老天爷啊——!”她的哭声凄厉绝望,如同刀子般剐在薛礼的心上。
薛礼紧紧握住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沉默地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清水,分给这些可怜的难民。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看着那孩子小心翼翼地舔着干饼上的碎屑,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窒息般的难受。
继续东行,惨状愈发触目惊心。他曾路过一个刚被高句丽游骑蹂躏过的边境村落。断壁残垣仍在冒着黑烟,焦黑的梁木横七竖八,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和焦臭。村口的土地上,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几只野狗在废墟间徘徊,啃噬着无人收敛的残骸。他甚至在一个半塌的土墙下,看到了一具紧紧抱着婴儿、早已僵硬的母亲尸体,那婴儿的小手还抓着母亲的衣襟……
薛礼勒住马,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人间地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俯下身,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怒火,不再是单纯的建功立业的渴望,而是混合着悲怆、仇恨与一种沉重责任的滔天烈焰,在他胸中熊熊燃烧,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想起东方墨先生平静眼眸下那深藏的冰冷,想起那卷书册后半部兵法中“哀兵必胜”的道理。此刻,他真正明白了何为“哀兵”!他的同胞正在遭受炼狱般的苦难,他的国家正在被蛮夷践踏!这已不仅仅是功名,这是血债!是必须以血偿还的深仇大恨!
“照夜玉狮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悲愤,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低沉的嘶鸣。
薛礼直起身,抹去嘴角的秽物,眼神已然彻底改变。之前的锐气与豪情,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可怕的坚定。他翻身上马,不再有任何迟疑,猛地一抖缰绳。
“走!”他低喝一声,声音沙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白色战马再次化作一道闪电,冲向那血腥味最浓、烽火最盛的前方。只是这一次,马背上的白袍将军,心中装的已不仅仅是个人的功业,更是那沿途所见、所闻、所感的无数血泪与冤魂。那杆“破虏”银枪的寒芒,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沉重与仇恨,在黯淡的天光下,闪烁着更加冰冷、更加渴望饮血的光泽。
孤骑踏烽烟,血泪染征袍。未来的“白袍骁将”,在亲眼目睹了战争的残酷与敌人的暴行后,完成了出征路上最重要的心灵淬炼。他的枪,自此不仅为功名而舞,更为复仇而鸣,为守护那千千万万哭泣的同胞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