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魁梧青年全神贯注于自己的“练习”中,对林间悄然多出的两位旁观者毫无所觉。他一次又一次地挥动那根粗糙的木杆,汗水沿着他古铜色的脸颊和贲张的肌肉纹理滑落,在地上溅开小小的湿痕。他的呼吸粗重如牛喘,显然体力消耗极大,但眼神中的那股执拗与专注却未曾稍减。
东方墨并未立即出声,他静静观察了片刻,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丈量着青年每一次发力时肌肉的颤动、重心的偏移以及力量传递过程中那些不必要的损耗与散逸。青鸾立于他身侧,同样默不作声,她看得出神,心中对那青年的怪力啧啧称奇,更对他这完全门外汉般的练习方式感到一种近乎痛惜的无奈。
终于,在青年一次全力突刺后,因用力过猛而身形微晃,不得不拄着木杆稍作喘息之际,东方墨动了。他并未施展什么惊世骇俗的身法,只是如同寻常路人般,自林荫遮蔽处缓步走出,青衫拂过草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这轻微的响动立刻惊动了那青年。他猛地转过身,双手紧握木杆,横于身前,脸上充满了野兽般的警觉,目光灼灼地盯住突然出现的东方墨与随后现身的青鸾。待看清来人是一对气度不凡、不似寻常村民的男女后,他眼中的戒备稍减,但依旧没有放松,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因疲惫而有些沙哑:“你们是谁?来这里做啥?”
东方墨停下脚步,与青年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神色平和,并无丝毫敌意。他目光扫过青年手中那根前端已然破损不堪的木杆,以及周围一片狼藉的草木岩石,淡然开口道:“路过之人,听闻林中有异响,特来查看。你这是在……练武?”
青年见东方墨言语温和,气质清雅,不似歹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些,但脸上却露出一丝窘迫,粗声答道:“算……算是吧。俺自个儿瞎练,让两位见笑了。”他下意识地想将手中那根不成样子的“枪”藏到身后,但这动作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格外笨拙。
“自行摸索,能练出这般气力,已属难得。”东方墨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是褒是贬,他话锋微转,“只是,观小友练习之法,似乎……未得名师指点?”
青年闻言,黝黑的脸庞微微泛红,更显憨直,他挠了挠头,有些沮丧地道:“不瞒先生,俺家就在山下龙门村,世代务农,穷得很,哪请得起师父教武?只是俺天生力气比旁人大些,又不甘心一辈子窝在这山沟里,就想着……想着能不能练出点名堂,将来或许有机会投军,混个出身,也好光耀门楣,让爹娘过上好日子。”他话语朴实,甚至带着些泥土气息,但那份不甘平庸、渴望建功立业的心思,却真挚得烫人。
东方墨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赏。他微微颔首,道:“有志气。不过,武艺一道,并非仅凭气力便可。不得其法,事倍功半,甚至伤及自身。”他顿了顿,看向青年,“我略通技击之术,观小友乃是良材,不忍见你误入歧途。可愿与我切磋一二,或许能对你有些许启发?”
“切磋?”青年眼睛一亮,但随即看向东方墨那略显清瘦的身形和空着的双手,又有些犹豫,“先生,俺……俺力气大,没轻没重,万一伤了您……”
一旁的青鸾闻言,几乎要忍不住轻笑出声,赶忙抿住嘴唇。她可是亲眼见过东方墨于千军万马、武林高手中来去自如的身手。
东方墨唇角似乎也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他随手从旁折断一根长约四尺、拇指粗细的坚韧树枝,拈在手中,道:“无妨,你只管全力攻来,我便以此树枝应对。若能碰到我的衣角,便算你赢。”
青年见东方墨如此托大,心中那股不服输的劲头也被激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抱拳道:“那……那俺得罪了!”话音未落,他低吼一声,如同猛虎出柙,手中木杆带着一股恶风,简单粗暴地一个“泰山压顶”,朝着东方墨当头砸落!这一击凝聚了他全身的气力,威势惊人,仿佛真要开山裂石。
然而,面对这势大力沉的一击,东方墨身形微侧,甚至未曾移动脚步,手中树枝如同拥有生命般,轻飘飘地向上一搭,并非硬接,而是贴着下砸的木杆轻轻一引、一旋。青年只觉得一股奇异的柔韧力道传来,自己那足以开碑裂石的猛力竟如同泥牛入海,被带得偏向一旁,木杆“轰”地一声砸在东方墨身侧的空地上,溅起一片泥土草屑。
青年一愣,不等他变招,东方墨的树枝已如灵蛇出洞,快得只余一道残影,轻轻点在他因发力而微微露出的肋下空门。虽只是轻轻一点,却让青年感觉气息一窒,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
“力道散而不聚,招式用老,不知留力。”东方墨平淡的声音响起。
青年又惊又怒,暴喝一声,拧身横扫,木杆拦腰袭来。东方墨足尖轻点,身形如柳絮般随风而起,不仅避开了横扫,手中树枝再次点出,这次正中他因转动而暴露的肩井穴。青年顿觉整条手臂一酸,力道泄了大半。
“步伐虚浮,重心不稳,转动之间,破绽自现。”
接下来,无论青年如何怒吼着猛攻,直刺、斜挑、回马枪……他所有杂乱无章的攻势,在东方墨那根看似脆弱的树枝面前,都显得如此笨拙可笑。东方墨总是能在间不容发之际,以毫厘之差避开锋芒,手中树枝则如同未卜先知,每一次都精准地点在他力道最薄弱、身形最别扭之处,让他空有拔山之力却无从施展,反而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浑身酸麻。
十几次攻击无功而返后,青年终于力竭,拄着木杆,大汗淋漓,胸膛剧烈起伏,看着依旧气定神闲、青衫不染尘的东方墨,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彻底的折服。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先生!您是真正的高人!俺薛礼(注:薛仁贵原名薛礼,字仁贵)有眼无珠!求先生指点俺武艺!俺愿拜先生为师!”说着便要磕头。
东方墨手中树枝轻轻一抬,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托住了薛礼下拜之势。“拜师不必。”他淡淡道,“我与你并无师徒缘分。不过,见你心志可嘉,是块可造之材,稍加点拨,助你入门,却也未尝不可。”
薛礼闻言,虽有些失望,但能得到“高人”指点已是天大的机缘,他连忙再次抱拳,激动得语无伦次:“多……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东方墨看着他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庞,和那双充满了渴望与真诚的眼睛,微微颔首。这块深埋于山野的璞玉,心性之淳朴,志向之坚定,已通过这番“问道”与“试手”,清晰地展露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