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父皇,青鸾的心境已截然不同。肩上的伤口依旧存在,却仿佛成了新生的烙印;手中的蟠龙玉佩温润,不再是枷锁,而是斩断过去的见证与一份沉甸甸的父爱。她在“墨羽”的引导下,如法炮制,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东宫。
太子李治并未安寝。他独坐在书房内,桌案上摊开着《礼记》,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微蹙的眉头,显得有些心绪不宁。储位初定,百事待兴,辅政大臣的目光,父皇的期望,都沉甸甸地压在他年轻的肩膀上。加之对已“薨逝”胞妹的哀思尚未散去,使得他眉宇间总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
当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幻影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时,李治悚然一惊,猛地抬头,手下意识地按向了腰间——那里并无佩剑。
“九哥。”
一个熟悉又带着些许陌生疏离感的声音响起。
李治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烛光下,那身影缓缓走近,露出了青鸾清晰的面容。依旧是那张他从小看到大的脸,眉眼依旧,可气质却已天翻地覆。往日的娇憨明丽被一种沉静坚韧所取代,眼神清亮锐利,仿佛蕴藏着风霜与星光。她穿着一身夜行衣,身姿挺拔如竹,再无半分宫廷女子的柔媚之态。
“明……兕子?!”李治猛地站起身,打翻了手边的茶盏,茶水洇湿了书卷也浑然不顾。他几步抢上前,抓住青鸾的手臂,触手冰凉而结实,并非幻觉。“真的是你?!你……你没死?!”巨大的惊喜冲击着他,声音都带着颤抖。
“九哥,是我。”青鸾任由他抓着,唇边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带着些许歉意,“抱歉,让你和父皇伤心了。但我……不得不如此。”
李治上下打量着她,目光最终落在她肩头,那里衣料的颜色略深,隐约透出药味。“你这是……受伤了?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连珠炮似的疑问涌出,充满了关切与不解。
青鸾轻轻挣开他的手,退后一步,保持着一点距离,平静地开口:“晋阳公主李明达确实已经‘病逝’。如今活着的,是青鸾。”她将自己的经历略去“墨羽”与东方墨的核心机密,简略道来,“当日离宫,是为追寻心中所想。一路西行,见识天地广阔,也历经江湖风波。此番回长安,是特意来向九哥辞行。”
“辞行?你要去哪里?”李治急切地问,眉头紧锁,“既然活着,为何不回来?你是大唐公主,是我的亲妹妹!这东宫,这天下,难道没有你的容身之处吗?”
“九哥,”青鸾打断他,目光沉静而有力,“你的容身之处是这东宫,是未来的天下。而我的容身之处,在宫墙之外。那里的确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前呼后拥,甚至危机四伏,但那里有自由的风,有真实的痛与快意,有……我所追求的道。”
她看着李治,眼神充满了鼓励与期许:“九哥,你已成为太子,未来将执掌这万里江山。我希望你能成为像父皇一样,不,是比父皇更伟大的君王,心怀天下,泽被苍生。这深宫困不住雄鹰,同样,它也困不住我。”
李治怔怔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的妹妹。他记忆里那个需要他呵护、会跟他撒娇的小女孩,已经蜕变成了一个拥有独立意志、敢于直面风雨的江湖儿女。他心中百感交集,有失落,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与……钦佩。
“你……真的变了。”他喃喃道,语气复杂。
“是长大了。”青鸾纠正道,随即,她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郑重,“九哥,我虽离去,但血脉之情不断。他日你若需助力,或许……在你看不见的江湖,会有一支力量,在关键时刻,能为你提供一些父皇和朝堂无法给予的帮助。”
她没有明言“墨羽”,但李治何其聪慧,立刻从她的话语和能悄无声息潜入东宫的能耐中,捕捉到了深意。他深深地看了青鸾一眼,没有追问细节,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他自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玲珑、刻有东宫印记的羊脂白玉佩,塞入青鸾手中,“此乃东宫信物,你持此物,可通过特定渠道传讯于我。江湖路远,万事……小心。”
接着,他又解下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柄镶宝石的短匕:“这个你也拿着,防身。”
青鸾没有推辞,接过玉佩和短匕,感受到兄长那份沉甸甸的关心。“多谢九哥。”她顿了顿,眼中流露出真挚的情感,“保重。”
“你也保重,兕子……不,青鸾。”李治看着她,终于露出了释然又带着祝福的笑容,“去吧,去飞吧。让九哥看看,我的妹妹,能在这天地间,翱翔到何种高度!”
青鸾也笑了,那笑容明亮而洒脱,再无半分阴霾。她最后看了李治一眼,旋即转身,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消失在东宫的重重殿宇之外。
李治独立窗前,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手中仿佛还残留着抓住她手臂时的触感。他心中的哀伤被一种奇异的振奋所取代。他的妹妹没有死,她只是选择了另一条路,一条或许同样波澜壮阔的道路。这让他觉得,自己肩负的重担,似乎也不再那么孤独了。
明珠已隐于沧溟,而沧溟之下,自有其翻涌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