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长安城为凌烟阁功臣名录而沸腾,阎立本于丹青笔墨间倾注心血之时,这阵源自帝国权力中枢的波澜,也早已越过千山万水,传入了那些虽置身局外、却时刻关注着大唐内政的“眼睛”之中。
西域·天山石堡
观星台密室内,夜明珠清冷的光辉与跳跃的烛火交织。东方墨手中拿着一份远比长安市井流传更为详尽的报告,上面不仅罗列了二十四功臣的最终名次,还附有“墨羽”对每位功臣近况、家族势力、政治倾向乃至与太子李治关系亲疏的初步分析。他的目光在几个名字上停留尤久:牢牢占据文臣前列、权势更固的长孙无忌;虽已淡出但影响力犹存、军方象征意义巨大的李靖;以及代表着山东豪族、与关陇集团关系微妙的房玄龄、李积等人。
“李世民此举,可谓老辣。”东方墨放下报告,指尖在玉石案几上轻轻敲击,“非止酬功,更是定策。以此为太子树立威信,明确倚重,亦将各方势力牢牢绑定在李唐战车之上。短期内,想要从内部撼动大唐,难矣。”
他踱步至巨幅西域舆图前,目光掠过安西、北庭都护府的标记。“李靖虽老,余威尚在;李积正值壮年,深谙韬略。此二人画像悬于凌烟阁,对西域诸国及吐蕃、西突厥而言,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威慑。”他沉吟片刻,对身后的玄衣下属吩咐道:“传令‘星网’,今后收集唐军情报,需更加注重分析这些功臣,尤其是军方将领的门生故吏分布、其家族子弟在军中的任职情况。大唐军方未来的动向,或许就隐藏在这些看似荣耀的画像之后。”
他的策略随之调整:“另,通知郭震,与安西军往来,可多借‘仰慕凌烟阁功臣风采’之名,拉近关系,探听虚实。对吐蕃的渗透需更加谨慎,彼辈得知此消息,或会暂缓某些试探,亦可能加快整合,以应对更为稳定的大唐。”
陇西·某处边镇客栈
风尘仆仆的青鸾(李明达),在陇西一处临近河西走廊的边镇客栈大堂角落坐下,解下了遮面的帷帽。她点了些简单的饭食,耳边充斥着的,依旧是南来北往商旅、游侠儿关于凌烟阁功臣的热烈议论。相较于初闻自己“死讯”时的剧烈反应,此刻的她,面色平静了许多,只是握着茶杯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要说这二十四功臣,那可都是了不得的人物!赵国公自不必说,卫国公李药师(李靖)那可是军神!灭突厥,平吐谷浑,啧啧!”
“还有卢国公程知节,听说当年跟着陛下,那是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可惜了魏徵魏大人,要是还在,看见自己也在凌烟阁上,不知是何感想……”
那些名字,对她而言,并非史书上冰冷的符号。长孙无忌是严肃又不失慈爱的舅父;程知节是那个会在年节时用胡茬扎她小脸、笑声洪亮的程叔叔;李靖是偶尔入宫、神情总是很平静,却让所有武将都肃然起敬的卫国公……他们曾是活生生存在于她生活中的人,是那个“晋阳公主李明达”世界的一部分。
如今,他们被定格于丹青,永载史册。而她,却已是游离于那个世界之外的孤魂野鬼,或者说,获得了新生的“青鸾”。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涌动。有对往昔岁月淡淡的怀念与感伤,有对父皇如此大手笔肯定功臣的隐隐自豪,但更多的,是一种愈发清晰的疏离感与决绝。那个属于凌烟阁、属于长安、属于李唐皇室的世界,正在以一种无比隆重的方式与她告别,也将她推得更远。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因练剑和风霜而略显粗糙的手,又摸了摸腰间冰冷的剑柄。这里的真实,是手中的剑,是脚下的路,是亟待她去探索的广阔江湖,是那个不知在何方的青色身影。
“都过去了……”她在心中默念,将杯中略带苦涩的粗茶一饮而尽,仿佛也将那份最后的牵连咽下。再抬起头时,她的眼神已恢复了一贯的坚定与清明。凌烟阁的荣耀属于过去,属于长安。而她的路,在西方,在未来。
她留下茶钱,重新戴上帷帽,背起长剑,毫不犹豫地走出了客栈大堂,汇入西行的人流之中。身影单薄,却步履坚定。
星野遥望,目光各异。东方墨在冷静地计算着此举对天下格局的影响,调整着自己的棋路;而青鸾则在纷扰的信息中,完成了与过去身份的最终切割,更加明确了自己的方向。凌烟阁的画卷在长安徐徐展开,而其涟漪,正以不同的方式,影响着棋盘内外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