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承乾与其党羽于东宫密室内敲定兵变细节的同一片夜空下,远在数千里外的西域,天山山脉某座雪线之上的隐秘石堡内,东方墨正立于巨大的星图之前。
石堡穹顶经过特殊处理,仿佛透明,将西域纯净夜空中的万千星辰清晰地映照下来,与地面上镌刻的繁复星轨符文隐隐呼应。他手中并未持有任何器物,只是静静地站着,双眸闭合,仿佛在倾听星辰的絮语,又像是在感应着某种无形脉络的搏动。
突然,他闭合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那双平日里平静无波的眸子,此刻竟似倒映着周天星斗的运转,深邃得令人心悸。他的目光并未聚焦于任何一颗具体的星辰,而是落在星图之上,那片代表大唐关中、帝都长安的区域。
那里,几颗原本运行轨迹尚算平稳的辅星、客星,其星光似乎正变得有些紊乱、闪烁,隐隐透出一股躁动不安的戾气,并与代表紫微帝星的光芒产生了某种极其细微却尖锐的冲撞之势。这种星象变化极其隐晦,若非对“周天北斗”阵势与人间气运关联有着超乎常人的理解,绝难察觉。
几乎与此同时,石堡下层,隶属于“天枢”节点的核心密室中,数名负责处理各方情报的“墨羽”成员,也几乎同时收到了来自长安方向,通过不同渠道传递而来的加密信息。
“长安‘朱雀’节点急报:东宫近期人员调动异常,多名低级武官频繁夜间密会。”
“长安‘白虎’节点留意到,吏部尚书侯君集府邸近日采买大量耐储存肉脯与伤药,超出常例。”
“隐于市井的‘玄武’节点察觉,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麾下几名心腹校尉,近日曾多次出现在皇城北苑玄武门附近酒肆,行为鬼祟。”
“通过‘青鸾’渠道(与某些僧道有隐秘关联),听闻汉王李元昌曾于道观占卜,所求非吉,神色仓皇……”
一条条看似孤立、琐碎的信息,如同零散的拼图碎片,被迅速汇总、筛选、交叉比对。这些信息单看起来,或许可以解释为正常的官场往来或个人行为,但当它们被放在一起,与东方墨所感应的星象变化相互印证时,一幅清晰的、令人不安的图景便逐渐浮现出来——长安,特别是东宫及与之关联的军事力量,正在酝酿一场巨大的风暴,目标直指皇权核心!
东方墨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密室门口。他并未去看那些具体的情报卷宗,只是听着负责人的简要汇报,目光依旧沉静。
“首领,种种迹象表明,长安恐有宫闱之变,就在近日。是否……启动紧急预案,直接警示大唐皇帝?”一名核心成员低声请示,语气凝重。他们深知此事关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
东方墨微微摇头,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墨羽,非唐臣,不直接介入李唐皇室内争。此其一。其二,天机示警,线索琐碎,无确凿实证,贸然现身,非但不能取信,反会暴露自身,引火烧身。”
他略一沉吟,继续道:“然,乾坤若骤然颠覆,于西域安定,于天下苍生,亦非幸事。况……宫中尚有需守护之人。” 他眼前似乎闪过晋阳公主那纯真又带着倔强的面容,以及那个在深宫中如兰草般坚韧生长的女子身影。
“将‘京师或将有变,宜加强戒备,尤在北门’之信息,”东方墨指示道,“通过‘伽蓝’之声,散入市井;借‘商脉’之口,流于勋贵;亦可让终南山中那位与陛下有旧的‘闲云’道长,‘偶然’起上一卦。”
他所说的“伽蓝”指的是与墨羽有缘的佛寺,“商脉”是受墨羽影响的商队网络,而“闲云”道长,则是一位德行高深、偶尔会被李世民召见问道的隐士。这些都是极其间接、几乎无法追溯源头的渠道。
“切记,信息需模糊,如雾里看花,点到即止。能否察觉,如何应对,皆看李世民自身造化与警觉。”东方墨最后说道,转身望向窗外无尽的夜空,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属下明白!”负责人心领神会,立刻下去安排。
很快,几条看似毫无关联、来源各异的流言或“巧合”,开始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长安城特定的圈子内漾开了微弱的涟漪。有僧人于讲经时忽发感慨,言及“北阙恐生阴霾”;有胡商在酒酣耳热之际,提及“听闻近来军中夜间调动似有异常”;更有终南山的道童“无意”向采药人透露,其师“闲云”道长近日观星,曾蹙眉良久,自语“紫微旁似有刀兵之气,虽隐却锐”……
这些讯息,能否穿过重重宫闱,传入李世民的耳中?即便传入,正处于对太子极度失望、对魏王亦开始警惕的复杂心境中的帝王,是会将其视为无稽之谈,还是会心生警觉,从而加强宫禁,尤其是玄武门的守备?
东方墨不再关注。他已做了在他立场上所能做、所愿做的一切。星火已然示警,能否点燃那警惕的烽燧,已非他所能掌控。他的目光,重新投向了西域广袤的沙盘,那里,才是“墨羽”经营与守护的核心。长安的风云,于他而言,不过是棋局外传来的一阵微风,或许会带来变数,却远不足以动摇根本。真正的博弈,依旧在这片苍茫的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