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丽正殿。
白日里的暑热尚未完全散去,殿内却已点燃了无数灯烛,将偌大的殿宇照得亮如白昼。然而这光明之下,弥漫的并非庄重肃穆的储君之气,而是一种混杂着酒气、汗味与浓郁脂粉香的颓靡气息。
太子李承乾半倚在铺着西域绒毯的胡床上,足疾让他无法久站,此刻更是放纵地伸展着。他并未穿着太子常服,反而是一身突厥可汗式的翻领窄袖袍,头发也编成了几缕发辫,散乱地垂在肩侧。他面色潮红,眼神因酒意而显得有些浑浊涣散,手中还拎着一只镶金的牛角杯。
殿中央,一个身着彩衣、容貌姣好胜过女子的年轻乐人,正抱着琵琶轻拢慢捻,弹奏的并非雅乐,而是带着浓烈异域风情的胡曲。乐人身姿柔媚,眼波流转间,尽数倾注在太子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倾慕与谄媚。此人正是太常乐人,称心。
“好!弹得好!”李承乾听着曲子,哈哈大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手将金杯掷于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称心,过来!到孤身边来!”
称心放下琵琶,袅袅娜娜地走到胡床边,依偎着坐下,为李承乾重新斟满酒杯,声音软糯:“殿下,您慢些饮。”
李承乾一手揽过称心的肩膀,另一只手摩挲着杯沿,目光扫过殿内其他几个陪坐的“心腹”。其中有与他一样喜好突厥风俗的汉王李元昌,有因战功赫赫却自恃功高、对李世民心怀不满的吏部尚书侯君集,还有几个善于阿谀奉承、精通玩乐之道的东宫属官和侍卫头领。
“你们说说,”李承乾带着醉意,语气愤懑,“父皇如今眼里,是不是只有青雀那个只会读书写字的酸丁?孤不过是骑射伤了个把奴婢,他便在两仪殿当众训斥!那青雀弄些虚头巴脑的书本,就能得他连连夸赞!这储君之位,坐得还有何趣味!”
汉王李元昌嘿嘿一笑,接口道:“太子殿下何须烦忧?陛下不过是一时被魏王的巧言令色所惑。殿下乃嫡长子,名分早定,只要……嘿嘿,只要陛下能看清魏王的真面目,自然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社稷之主。”他话语含糊,却带着怂恿的意味。
侯君集冷哼一声,他身材魁梧,即便坐着也带着一股悍勇之气:“殿下,如今魏王势大,结交朝臣,其心叵测。若一味隐忍,只怕将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殿下当早作打算才是!”他言语更为露骨,目光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打算?如何打算?”李承乾烦躁地挥挥手,“父皇如今看孤哪里都不顺眼!”
称心依偎在他身边,柔声道:“殿下何必与魏王争一时长短?陛下终究是殿下的父皇。只是……殿下近日确实受了委屈,心情郁结,奴瞧着都心疼。不若奴再为殿下舞一曲新学的胡旋,为殿下解忧?”
李承乾闻言,脸色稍霁,拍了拍称心的手背:“还是你知道心疼孤。”他转头对其他人道,“罢了罢了,今日不提那些烦心事了!饮酒!奏乐!让孤的‘可汗卫队’也进来,演练一番,让孤看看你们的突厥战舞!”
殿内很快又响起了喧嚣的胡乐和粗犷的呼喝声。一群装扮成突厥武士模样的东宫侍卫冲进殿内,伴随着节奏跳起了充满野性的战舞,甚至模拟着冲锋厮杀的动作,引得李承乾哈哈大笑,连连叫好,仿佛在这虚假的征服与喧闹中,才能找到一丝身为储君的尊严和快意。
他并未注意到,侯君集与李元昌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也未曾察觉,殿外阴影中,有隶属于不同势力的眼线,正默默记录着东宫内这荒唐而僭越的一幕。他沉溺于称心的温柔软语和这群“知心”伙伴的阿谀奉承之中,在自暴自弃与怨恨交织的泥潭里,越陷越深。太子的德行,正如这丽正殿内的灯火,看似明亮,实则已被污浊的气息所笼罩,摇摇欲坠。而这一切,都化作了一封封密报,悄然递向了皇宫深处,以及魏王府的书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