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长安朝堂为战和之争喧嚣不休,深宫因边关烽火而暗涌渐生之际,远在西域腹地,那座隐藏于雅丹地貌深处的石洞据点内,气氛却是另一种极致的冷静与高效。巨大的西域沙盘前,灯火比往日更加明亮,映照着沙盘上最新更新的敌我态势——代表西突厥乙毗咄陆主力骑兵的黑色箭簇,已深深楔入大唐安西都护府的防线,直指白水城。
东方墨静立沙盘前,青衣依旧,面容平静无波。他收到突厥大举进犯的消息,甚至比经由官方驿道八百里加急送至长安的军报,还要早上半日。此刻,他脑海中浮现的,并非朝堂上可能的争论,也非单纯的边境危局,而是一张更加宏大、交织着各方势力与潜在机遇的立体图景。
“咄陆此番,是困兽之搏,亦是自寻死路。”东方墨低声自语,指尖在沙盘上代表突厥后方的一片空旷区域划过,“倾巢而出,其牙帐必然空虚,与乙毗射匮的裂痕,只会因此加深。”
他心念电转,一道道清晰而精准的指令,已通过不同的渠道,自这石洞中无声发出,启动了“周天北斗”网络的战时机制:
指令一,全力侦搜,洞悉毫芒。 来自“天璇”(商路)节点的信息最先反馈:确认突厥大军分三路推进,主力由咄陆亲自率领,直扑白水城;左翼偏师约五千骑,试图绕过主防线,穿插劫掠侧后村镇;右翼为附庸部落联军,战力参差不齐,负责扫荡外围并保障粮道。更重要的是,商队眼线提供了突厥主力大致携带的粮草数量,以及其预设的几条主要补给线路。 来自“天玑”(佛寺)节点的密报接踵而至:于阗方面确认,吐蕃逻些城确有异常人员调动,但大规模军队尚未集结,似乎在观望;龟兹佛寺则传来消息,几个亲近咄陆的西域小城邦正在加紧征调民夫,疑似为前线输送物资。 来自“天权”(部落)节点的情报最为关键:确认被咄陆胁迫参战的几个中型部落,如“黑狼部”、“风隼部”,怨气极大,行军迟缓,其头领与咄陆心腹将领之间已发生过数次争吵。黄羊部头人阿史那土门更是暗中传来消息,表示愿“伺机而动”。
指令二,煽风点火,釜底抽薪。 针对突厥内部矛盾,东方墨下达了具体操作指令:通过单线联系的“墨羽”成员,向黑狼部、风隼部等怨气深重的部落暗中传递信息,暗示唐军已知晓他们是被迫参战,若能“阵前起义”或“消极避战”,战后可保其部落安全乃至获得赏赐。同时,故意让一些关于咄陆打算在战后清算“不忠”部落的流言,在附庸军中扩散。 针对后勤,他命令活跃在突厥补给线附近的、已归附的沙匪和小型部落武装,不必正面拦截大军粮队,而是化整为零,不断袭扰其斥候、焚烧小型转运点的草料、在水源处制造麻烦,最大限度地迟滞、消耗其后勤力量。
指令三,精准投送,暗助唐军。 这是最关键的一环。东方墨将汇总、甄别后的关键情报,进行分类处理:
· 关于突厥左翼偏师的具体行军路线、兵力构成,通过一条绝密的、与白水城内某位裴行俭绝对信任的低级军官(此军官的家人曾受“墨先生”大恩)的单线渠道,以“匿名义士”提供线索的方式,送至裴行俭案头。
· 关于突厥主力粮道最脆弱的几个节点、以及护卫粮道的部队属于哪个怨气最大的部落,则通过更加迂回的方式——例如,让一支与唐军有私下贸易往来的商队,“偶然”从俘虏的突厥散兵口中得知这些信息,再“顺便”告知相熟的唐军军官。
· 关于吐蕃尚在观望、以及几个西域城邦为突厥提供民夫的情报,暂时封存,留待后续局势变化时使用。
指令四,严密监控,防患未然。 东方墨特别加强了对吐蕃方向的监视,命令在于阗、且末等地的“墨羽”成员,密切注意吐蕃使者和商队的动向,尤其是与西突厥乙毗射匮势力的接触情况,严防两者趁乱勾结。同时,对西域诸城邦中可能倒向突厥的墙头草,也列入了重点观察名单。
石洞内,只有东方墨平静的指令声、负责记录的“墨羽”核心成员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沙盘上象征信息流动的各色丝线被不断调整、连接的细微声响。没有战场上的喊杀震天,没有朝堂上的激烈辩论,这里只有冷静到极致的分析与运算,如同一位高明的医师,在清晰地解剖着战争的肌体,寻找着关键的穴位与脉络。
当最后一道指令发出,东方墨再次将目光投向沙盘。那汹涌而来的黑色潮水,在他眼中已不再是不可阻挡的灾难,而是充满了裂痕与弱点的猎物。他看到了裴行俭可能依托的地利,看到了郭震这类勇将能够发挥的空间,更看到了突厥大军身后那摇摇欲坠的后方和离心离德的联盟。
“长安的决策尚需时日,裴行俭需要时间稳固防线,郭震需要机会证明价值……”东方墨低声沉吟,“而我要做的,就是为他们争取这宝贵的时间,并创造那稍纵即逝的战机。”
他缓步走到石洞边缘,望向东方,目光仿佛穿越了万里之遥。西域的风云因他这无声的运作而悄然改变着流向,一场看似突如其来的边境危机,正在他编织的无形大网中,被一步步引导向一个未知,却必然充满变数的结局。墨羽急讯,已化作暗流,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下汹涌奔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