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撕破东方的鱼肚白,驱散夜寒,唤醒沉睡的沙海时,绿洲营地已然恢复了生机。商队众人经过一夜休整,虽面上仍带劫后余生的疲惫,但眼神中已重燃起希望与坚韧。驼铃被重新系好,货物再次捆扎整齐,伤者得到了妥善安置,一切都在首领沙普尔老人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沙普尔老人亲自来到东方墨与郭震暂歇的胡杨树下,再次深深施礼,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二位恩公,大恩不言谢。此去向西,路途尚远,老朽商队愿倾其所有,以供恩公沿途所需,还望恩公万勿推辞。”他身后,几名伙计捧着准备好的清水、干粮、肉脯,甚至还有一小袋珍贵的香料和几匹上好的丝绸。
郭震看了看东方墨,见大哥微微摇头,便心领神会,上前扶住老人,爽朗笑道:“老丈太客气了。我辈行事,但求心安,岂图回报?这些物资于商队乃是生存根本,于我二人反是累赘。老丈且留作路上用度,早日平安抵达目的地,便是对我二人最好的感谢。”
沙普尔老人还要再劝,东方墨已淡然开口,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江湖相逢,即是缘分。相助是本分,若受厚赠,反失其义。老丈不必挂怀,速速启程吧。”
见二人态度坚决,沙普尔老人知是真心侠士,不再坚持,只是眼圈微红,再三拜谢,又道:“恩公高义,老朽铭记五内。前方百里外有一处较大的绿洲城镇,名为‘白水城’,乃是西域交通要冲。二位恩公若欲打探消息或补充给养,可往彼处。我等商队亦将途经该城,若恩公不弃,或可同行一段?”
东方墨略一沉吟,婉拒道:“多谢老丈相告。我二人尚有他事,行程不定,恐不便同行。就此别过,祝老丈一路顺风。”
沙普尔老人知高人行事,不便强求,只得与商队众人再次向二人拜别。沉重的驼铃声中,商队如同一条受伤但依旧顽强的长龙,缓缓启程,沿着古道,蜿蜒西去,渐渐融入金色的沙海与晨光之中。
送走商队,偌大的绿洲顿时显得空阔起来,只剩下风声、偶尔的鸟鸣,以及那几处熄灭的篝火残堆。郭震舒展了一下筋骨,望向东方墨,眼中充满了对前路的期待:“大哥,我们接下来往何处去?”
东方墨目光遥望西方,天际线处,沙丘连绵,与蔚蓝的天空形成一道清晰的弧线。“便依那老丈所言,去白水城看看。”他语气平静,“西域局势纷繁,此等交通要冲,正是观风望气之地。”
兄弟二人稍作整理,便也踏上了行程。他们并未选择紧跟着商队的路线,而是稍稍偏开,沿着一条更靠近戈壁边缘、看似更荒凉的小径前行。东方墨步履从容,看似不快,但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能缩地成寸,郭震需得提起轻功,方能轻松跟上。他心中对大哥的修为更是佩服。
日头渐高,大漠的热情开始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阳光炽烈,将沙地烤得滚烫,空气因高温而扭曲,远处的景物如同在水波中荡漾。与昨日的壮丽黄昏和璀璨星空相比,白昼的沙漠展现出它严酷的一面。
一路行来,景色单调而震撼。除了无尽的黄沙,便是黑色的戈壁滩,上面散落着风化的岩石,形态怪诞,如同沉默的史前巨兽。偶尔能看到一丛丛顽强生长的骆驼刺或红柳,为这片死寂的土地点缀上一丝可怜的绿意。天高地迥,四野无人,唯有他们两人的身影,在这广袤的天地间,显得格外孤独,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自由与豪迈。
行至午时,烈日当空,酷热难当。郭震虽内力不俗,亦觉口干舌燥。东方墨却似浑然未觉,只是在一处背风的巨大岩山阴影下停住脚步,取出水囊递给郭震:“歇息片刻。”
兄弟二人坐在阴凉处,饮水解渴。郭震望着眼前无垠的沙海,不禁感慨:“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若非亲至,怎能体会这大漠的壮阔与严酷?天地之威,人力在其面前,何其渺小。”
东方墨淡淡道:“天地虽大,亦有脉络可循。沙海虽险,亦有绿洲可依。观其壮阔,可知自身之微;察其脉络,可明存身之道。渺小与否,存乎一心。”他随手拈起一粒被风吹到岩石下的沙粒,置于指尖,“譬如这沙粒,微不足道,然亿万沙粒汇聚,便可成瀚海,改地貌。关键不在个体之大小,而在其势,其位,其与周围环境的关联。”
郭震闻言,若有所思。他本就是聪慧绝顶之人,结合自身经历与东方墨的点拨,只觉心中许多关于武功、关于世事的困惑,似乎都有了新的领悟。他不再仅仅感叹自然的伟大,而是开始试着像东方墨一样,去观察沙丘的走向与风的关系,去留意戈壁中极其细微的水汽变化,去感知这片土地隐藏的“势”。
休息过后,二人继续赶路。傍晚时分,天际出现了一缕笔直的、淡淡的烟柱。
“大哥,你看!有烟!莫非是炊烟?”郭震眼尖,指着远方喊道。
东方墨凝目望去,摇了摇头:“非是炊烟。此烟孤直,色泽浅淡,且位置固定,应是烽燧狼烟。看来,距离唐军控制的区域或重要通道不远了。白水城,想必就在那个方向。”
果然,随着继续前行,地面的车马痕迹渐渐增多,偶尔还能看到废弃的驿站遗址。当最后一抹晚霞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锦缎时,一片规模不小的绿洲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远远望去,城墙的轮廓在暮色中显现,虽不如中原城池高大雄伟,却自有一股边塞雄关的坚毅之气。城头之上,依稀可见大唐的旗帜在晚风中飘扬。
“白水城,到了。”东方墨停下脚步,望着那座在荒漠中如同明珠般的城池,眼神深邃,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郭震亦是精神一振,连日来的风尘与疲惫仿佛一扫而空。他看向东方墨,笑道:“大哥,今夜可要好好尝尝这西域边城的美酒,听听此地的风土人情了!”
东方墨微微颔首,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西域的第一站,注定不会平静。而身边多了一位意气相投的兄弟,这漫长的旅途,似乎也增添了许多不同的色彩。二人迈开步伐,向着那座灯火初上的边城,稳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