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长安的喧嚣与吐蕃的欢腾,如同两条汹涌的河流,因一桩婚姻而遥相激荡之时,在世人视线不及的某处,一座耸入云霄、俯瞰着西行古道必经之地的雪峰之巅,一道青色的身影,正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正是东方墨。
山风凛冽,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如同随时会乘风归去。脚下是万年不化的冰雪,四周是起伏如涛的连绵山峦,云海在更低处翻腾舒卷,将尘世的纷扰隔绝在下。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高处不胜寒”。
他负手而立,目光投向东方,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无尽时空,落在了那支正缓缓行进在漫长官道上的送亲队伍。那支承载着帝国厚望、夹杂着个人悲欢的队伍,在他的注视下,不过是一条细微的、移动的丝线,在广袤的大地上蜿蜒。
他的脸上,无喜无悲,平静得如同这峰顶的冰雪。没有因计划顺利实施的得意,也没有对文成公主个人命运的感慨,甚至没有对唐蕃未来关系的过多揣测。那是一种超越了具体事件、具体人物的,近乎于“道”的冷静观照。
“山高人为峰。”他低声自语,声音清冷,融入风中。这并非自诩高人一等,而是一种对自身所处位置和所行之事的清醒认知。他如同一个站在棋局最高处的弈者,看着棋子按照预定的轨迹落下。文成公主的和亲,是他基于对天下大势的判断,顺势推动的一步关键棋。这步棋,暂时平衡了西线的局势,为大唐赢得了喘息之机,也为那只他真正在意、欲助其翱翔九天的“凤凰”,创造了一个更为有利的外部环境。他站在这里,便是站在了自己所营造的“势”的顶峰。
然而,他的目光并未停留。越过送亲的队伍,继续向西,投向那片更加苍茫、更加神秘的雪域高原,投向逻些城,投向布达拉宫,投向那位雄心勃勃的年轻赞普。“水远意作岸。”他又轻轻吐出后半句。无论地理上的距离多么遥远,水域多么宽广,他的意志,他的谋划,便是那无形的堤岸,引导着水流的方向,界定着局势的边界。吐蕃的欢腾,松赞干布的期待,同样在他的算计之中。和亲带来的和平能持续多久?文明输入会引发怎样的变化?吐蕃内部权力格局将如何演变?这一切,都如同水面下的暗流,依旧在他的感知与掌控之内。
他看到了文成公主的牺牲,也看到了这牺牲背后可能换来的巨大价值。他看到了李治在此事中的成长,看到了武媚那悄然绽放的智慧光芒。所有的人和事,都如同这山间的云气,聚散离合,各有其轨迹,却又共同构成了一幅宏大的图景。
站在这绝顶之上,时空仿佛被压缩。东方的长安,西方的逻些,过去的谋划,未来的变数,都凝聚在他深邃的眼眸之中。他没有动用“墨羽”的力量去干预具体的行程,也没有现身去给予任何指引。因为到了这个层面,一切已无需他再亲自插手。大势已成,剩下的,便是静观其变,等待下一个关键节点的到来。
风更疾了,卷起细碎的雪沫,打在他的脸上、衣上,他却浑然不觉。他就这样站着,如同一尊亘古存在的石像,与这苍茫天地融为一体。青衣临峰,意岸无涯。他既是这局中之人,更是这局外之眼。文成公主的万里之行,在他的注视下,不过是漫长历史长河中,一朵被巧妙引导起的、绚烂而悲壮的浪花。而这长河的流向,他,还将继续以他的方式,施加无形却深远的影响。直至,那最终的图景,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