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景殿仿佛一夜之间换了天地。
往日的淑景殿,虽非极致奢华,却也处处透着宠妃的骄矜与排场。宫人行走间常带着几分小心与谄媚,萧淑妃心情好时,殿内时常飘荡着丝竹笑语;心情不佳时,则呵斥责罚亦是常事。然而此刻,这座宫殿却陷入了一种异样的宁静之中。
殿内的熏香换成了味道更清浅的冷檀,而非往日浓烈的鹅梨帐中香。丝竹之声绝迹,取而代之的是每日清晨和黄昏准时响起的、低缓而规律的木鱼声和诵经声。萧淑妃褪下了往日喜爱的艳丽宫装,换上了颜色素净、款式简单的常服,发髻上的珠翠金钗也少了许多,只簪着几支玉簪,显得格外“清心寡欲”。
她对待宫人的态度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轻易动怒责罚,说话语气也温和了许多,甚至偶尔还会关心几句底下宫人的饮食起居。这般作态,让淑景殿的宫人们在受宠若惊之余,也感到一丝莫名的不安和诡异。
每日清晨,她都会准时前往宫内的小佛堂诵经祈福,一待就是大半日,虔诚得仿佛变了个人。后宫诸妃前来请安问好,她也只是淡淡应对,言语间不再夹枪带棒,反而多了几分“与世无争”的疏离感。就连对宿敌武媚,她也暂时收起了所有明面上的敌意。
一次在御花园偶遇正在赏花的武媚,若是往常,萧淑妃少不了要冷嘲热讽一番。但这一次,她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竟微微颔首示意,便带着宫人从另一条路绕开了,留下武媚站在原地,微微蹙起了眉头。
“娘娘近日似乎清减了些,可是凤体不适?”有相熟的妃嫔试探着问。
萧淑妃只是垂下眼睑,轻轻拨动手中的念珠,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淡然:“劳妹妹挂心。只是近日读了些佛经,深感往日言行多有狂悖之处,心中惭愧,欲静心思过罢了。这后宫之中,还是以和为贵。”
这番话很快传遍后宫,有人信以为真,觉得萧淑妃经此一挫终于转了性子;也有人嗤之以鼻,认为她不过是暂时蛰伏,以退为进;更有甚者,猜测她是否因陛下冷落而心灰意冷。
然而,无人知晓,在这副“洗心革面”的伪装之下,暗潮涌动得更为汹涌。
每日诵经礼佛之后,回到寝殿的萧淑妃,眼神便会瞬间褪去那层伪装的平和,重新变得锐利而深沉。璎珞会通过特定方式,将晋阳公主今日的动向、情绪、乃至任何一句可能涉及“青衣人”的呓语般的话语,秘密传递进来。
“公主殿下今日又对着窗外发呆了许久……” “公主私下问起,长安城中可有擅长使剑、年纪轻轻的游侠儿……” “公主临摹的字帖里,似乎混了一张写着‘青’字的纸……”
这些零碎的信息,被萧淑妃如同拼图般在脑中整合。她对那个神秘青衣人的好奇与忌惮与日俱增,同时也更加确信,晋阳公主这懵懂的情愫,是一把极好的、尚未开刃的软刀子。
同时,通过另一条极其隐秘的渠道,她也与宫外的家族保持着联系。父亲萧瑀虽未明说,但字里行间透出的紧迫感和“一切按计划进行”的暗示,让她明白家族正在酝酿大的动作。这让她更加谨慎,也更加兴奋。她需要隐忍,需要耐心,等待家族扭转局面,届时,她失去的,要加倍拿回来!
而芷兰轩中的武媚,却从未被这表面的平静所迷惑。她经历过最深的寒冷,深知阳光下的温暖何其脆弱。萧淑妃越是低调,越是反常,她心中的警兆就越强烈。冯公公暗中传递来的消息也印证了她的猜测:百骑司的调查似乎遇到了无形的阻力,方向变得有些扑朔迷离;边境传来的消息则日渐紧张,陛下近日临朝,眉头总是紧锁。
“事出反常必有妖。”武媚对身边仅剩的、可靠的小宫女低声道,“她越是安静,说明暗地里谋划得越深。我们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谨言慎行,绝不能让她抓到任何把柄。”
她依旧每日读书习字,偶尔在允许的范围内去御花园走走,但眼神却愈发敏锐,如同蛰伏的猎手,仔细观察着宫廷中的每一丝风吹草动,试图从这诡异的宁静中,分辨出真正危险的信号。
深宫之内,萧淑妃披着“敛芒”的外衣,暗中编织着信息的网络;武媚则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冷眼旁观。两人一明一暗,一如平静海面下的两道巨大暗流,都在等待着,积蓄着,预示着下一场更猛烈风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