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雪夜赠衣赠炉的“微末”善举,或许能暂时温暖武媚冻僵的身躯,却丝毫未能化解笼罩在她头顶的、来自椒兰殿的森然杀机。相反,那短暂的一幕,并未能完全逃过某些潜藏在宫廷阴影中的眼睛。尽管李治行事已极为谨慎,但在这四处布满耳目的深宫,尤其是在一个被刻意“重点关注”的罪人附近,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被无限放大,并迅速呈报到其主人面前。
椒兰殿内,暖香馥郁,地龙烧得温暖如春,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判若两个世界。萧妃斜倚在铺着软绒的美人榻上,听着心腹宫女璎珞压低声音的禀报,那张保养得宜的艳丽面庞上,先是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迅速被阴鸷扭曲的怒火所取代。
“什么?晋王?李治?!”她猛地坐直身子,涂着蔻丹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怎么会去那种地方?还……还给了那贱人斗篷和手炉?你看真切了?!”
“千真万确,娘娘!”璎珞跪在地上,声音发颤却又肯定,“虽然离得远,看得不十分真切,但晋王殿下的身形服饰,奴婢绝不会认错!他确实在那废院门口停留了片刻,还与那武氏说了话,递了东西过去!那武氏……后来确实披着一件显非她所有的贵重斗篷回了屋!”
“好……好得很!”萧妃气得浑身发抖,美目中迸射出毒蛇般的寒光,“本宫倒是小瞧了这个病秧子!平日看着不声不响,一副仁懦模样,竟也是个不安分的!竟敢把手伸到本宫要料理的人身上!还有那个武媚!果然是个天生的狐媚子!都被打到那般田地了,竟还有本事勾引皇子?!真是死不足惜!”
她越想越怒,越想越惊。晋王此举是何意?是单纯的怜悯?还是……另有所图?若是后者,那这武媚的价值和威胁,可就远超她的预估了!绝不能让这两人有任何牵连,绝不能让那武媚有丝毫借机上位的可能!
“本来还想让她多受些零碎折磨,慢慢熬死……”萧妃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带着刻骨的怨毒,“如今看来,是留她不得了!必须尽快了结,以绝后患!”
璎珞吓得一哆嗦:“娘娘息怒!只是……如今陛下那边虽厌弃她,却也未明确旨意……若是做得太过明显,恐怕……”
“明着来自然不行!”萧妃冷笑一声,眼中闪烁着算计的毒光,“陛下多疑,那童谣之事虽让他心生芥蒂,但若此时她突然暴毙,难免惹人猜疑,查起来反倒麻烦。需得让她……‘自然’地消失。”
她站起身,在铺着厚厚地毯的殿内缓缓踱步,华丽的裙摆曳地,无声无息,却带着致命的危险气息。
“她如今不是病着吗?”萧妃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病重之人,身子虚弱,饮食起居稍有不慎,病情加重,一命呜呼,岂不是再‘自然’不过?”
璎珞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意思,低声道:“娘娘的意思是……从她的饮食药物下手?”
“光是饮食药物,未免落了痕迹。”萧妃摇头,心思极为缜密,“那送饭的老阉奴看似麻木,谁知是真傻还是装傻?需得多管齐下,让她防不胜防!”
她停下脚步,凤目微眯,一条条毒计清晰地浮现出来:
“其一,她不是畏寒咳嗽吗?去,让太医署那边开方子时,‘酌情’加重几味性寒凝滞之药的份量,慢毒入腑,不易察觉。再‘嘱咐’煎药的宫婢,将药煎得‘恰到好处’——要么火候不足,药效全无;要么久煎过头,药性燥烈伤身。”
“其二,饮食照旧克扣,但下次送去时,‘不小心’将些许不洁的雪水、或是带冰碴的剩饭混入其中。她若吃了,腹泄伤寒自是难免;她若不吃,便是自己饿死!”
“其三,”她眼中闪过最恶毒的光芒,“她那破屋子不是漏风漏雪吗?找几个‘懂事’的小太监,夜里‘路过’时,‘好心’帮她将那破损的窗纸用些湿冷的废纸、破布堵一堵,务必让里头的潮气寒气只增不减!再或是,清晨‘帮忙’扫雪时,‘不小心’将雪水泼溅到她门前,结上一层厚冰……她一个病弱之人,若是不慎滑倒摔那么一下,头破血流或是伤了筋骨,在这冰天雪地里,还能有活路?”
每说一条,璎珞的脸色便白上一分。这些手段,每一样单看起来都像是意外或疏忽,但叠加在一起,针对一个本就奄奄一病的弱质女子,无疑是招招致命,步步紧逼,如同无数看不见的冰刃霜刀,从四面八方悄然袭来,让人无处可逃。
“其四,”萧妃最后补充道,语气阴冷,“给我看紧那边!晋王若是再有什么举动,立刻来报!还有,那些伺候她的、能接触到她的人,都再‘打点’一番,把嘴巴给本宫闭紧了!谁敢多事,或是走漏了半点风声,后果自负!”
“是!是!奴婢这就去办!定会做得干干净净,绝不出半点纰漏!”璎珞连声应下,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萧妃满意地点点头,重新慵懒地靠回榻上,指尖轻轻拂过一旁案几上盛开的水仙花瓣,眼神却冰冷如刀。
“武媚啊武媚,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偏生要入了这深宫,又偏生要碍了本宫的眼……”她低声自语,如同毒蛇吐信,“本宫倒要看看,这次还有谁能救你?那点微末的怜悯,能抵得过这步步紧逼的冰刃霜刀吗?”
椒房之内,暖香依旧,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血腥与杀意。
冰冷的毒计,如同无形的罗网,悄无声息地向着那处荒僻的废院收拢而去。武媚刚刚感受到的一丝微弱暖意,瞬间被这更刺骨的寒潮所吞没。真正的寒冬,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