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的清谈雅集告一段落,晋阳公主李明达毕竟年纪尚小,耐不住久坐,那点子“习字静心”的借口早抛到了脑后。春日暖阳正好,和风徐徐,正是放纸鸢的好时节。她兴致勃勃地命宫女取来一只早已备好的、做工极为精巧的沙燕风筝,风筝以细韧的素绢蒙面,绘着彩翼,栩栩如生。
“整日坐着说话好生无趣,武姐姐,两位姐姐,我们去那边空地上放纸鸢可好?”晋阳公主拉着武媚的手,语气娇憨,不容拒绝。武媚自是顺从应下,两位宗室郡主也笑着附和。
一行人移至御苑中一片开阔的草地,绿草如茵,四周花树环绕。晋阳公主亲自执起线轴,在侍女的帮助下,那沙燕风筝便借着风势,摇摇曳曳地升上了蓝天,越飞越高,彩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引来众人一阵赞叹。
晋阳公主玩得兴起,不断放线,想让风筝飞得更高更远。她一边拉着线,一边雀跃地回头对武媚笑道:“武姐姐你看,飞得多高!好像真要飞到九重天上去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亦或是那风筝制作得过于轻盈,一阵突如其来的疾风毫无预兆地卷过,力道之大,远超预料。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晋阳公主手中一轻,那绷得紧紧的丝线竟从中断裂!
“哎呀!”晋阳公主惊呼一声,眼睁睁看着那失了牵引的沙燕风筝,顿时如断翅的鸟儿般,在空中胡乱打了几个旋儿,便飘飘悠悠地向下坠落,不偏不倚,正好挂在了不远处一株高大繁茂的梧桐树顶枝桠上,彩翼被枝叶纠缠,动弹不得。
“我的风筝!”晋阳公主跺脚急道,小脸上满是懊恼。随行的宫女太监们顿时慌了神,几个内侍试图爬树,但那梧桐树干粗壮光滑,枝桠甚高,他们笨手笨脚,试了几次都滑了下来,看得晋阳公主更是气闷。两位郡主也在一旁帮着干着急。
就在这时,一直静立旁观的武媚,目光扫过那棵梧桐树,又瞥见不远处花圃边堆放着一些修缮园艺用的粗麻绳。她缓步上前,向晋阳公主微微屈膝:“殿下莫急。才人或可一试。”
众人皆是一怔,疑惑地看向她。只见武媚从容地走到那堆麻绳旁,挑了一根结实且长度足够的,又仔细检查了梧桐树的枝干分布。随即,她利落地将宽大的宫装袖口挽起,用麻绳在腰间束紧,以免牵绊。
“武才人,这……太危险了!”一位年长的宫女忍不住出声劝阻。
武媚回以一个让人安心的浅笑:“无妨,才人幼时在家乡,也曾攀过果树。” 话音未落,她已抓住树干上的一处凸起,足下发力,身形竟异常灵巧地借势向上攀去。她的动作并不像男子那般粗犷,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和平衡感,时而借助枝杈,时而用麻绳套住上方枝干借力,步步为营,稳而不慢。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就在她奋力向上,伸手欲够那风筝时,因动作幅度稍大,一直谨慎藏在宫装内里的一枚贴身玉佩,竟从衣襟间滑了出来!那玉佩通体墨黑,样式古朴,并无过多雕饰,却在春日阳光下,流转着一层温润内敛的光泽,与她素净的衣着形成微妙对比,显出一种不凡的气韵。
一直紧盯着她的晋阳公主,眼尖地看到了那枚玉佩。宫中女子佩玉寻常,但如此样式、质地的墨玉,她却从未见过,绝非内廷制式。心中不由一动,某种模糊的联想悄然浮现。
不一会儿,武媚已成功攀至树顶,小心地解开了缠绕的风筝。她将风筝轻轻抛下,由下面的宫女接住,自己则顺着麻绳和枝干,轻盈地滑落下来。待到站稳地面,她微微有些气喘,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颊也因运动和紧张泛着红晕,却更添了几分生动鲜活的颜色。
“殿下,风筝取回来了。”武媚将风筝双手奉还给晋阳公主,语气依旧平静。
晋阳公主接过完好无损的风筝,欢喜之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落在了武媚因喘息而微微起伏的胸前,那枚墨玉已被她迅速收回衣内,但惊鸿一瞥的印象却挥之不去。看着武媚方才那不同于深宫女子娇弱、带着几分利落洒脱的身手,再联想到那枚特别的玉佩,一个深藏在她心底的身影猛地跃入脑海。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几分未经掩饰的惊叹与怀念:
“武才人身手好生利落,倒让兕子想起一个人……他也总是一身青衣,来去如风,好像没什么能难住他似的……高崖险峰,也如履平地……”
话一出口,晋阳公主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那“青衣人”是她心中最深最隐秘的念想,连最亲近的九哥都未曾详细提及。她连忙掩住小口,脸上飞起两朵红云,那红晕并非只因运动,更带着少女怀春般的羞涩与一丝难以言说的怅惘,眼神也瞬间变得有些迷离和感伤,仿佛透过武媚,看到了另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影子。
这一刻的失态,虽只一瞬,却被心细如发的武媚清晰地捕捉到了。“青衣”二字,如同惊雷,在她心中炸响。她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指尖深深嵌入手心,依靠那细微的痛楚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平静,但内心深处,已是波澜万丈,关于那个人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