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些城仿佛一夜间从战争的紧张中苏醒过来,沉浸在一种刻意营造的欢庆氛围里。红山之上的布达拉宫,更是张灯结彩,人声鼎沸。松赞干布下令举行盛大的庆功仪式,犒赏凯旋的将士,庆祝对唐作战取得的“辉煌胜利”。
日光殿前的广场上,旌旗招展,号角长鸣。吐蕃武士身着盛装,持戟而立,展现出高原王朝的武勇。各部族首领、大小官吏、高僧大德齐聚一堂,场面恢宏壮观。松赞干布端坐于高高的金顶宝座之上,身着绣有龙纹的赞普礼服,威严的目光扫视全场。
庆典的核心环节,是对有功将士的封赏。当论钦陵率领一众前线将领,踏着沉重的步伐走上大殿时,广场上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士兵们用战刀敲击着盾牌,发出有节奏的轰鸣,表达对这位战功赫赫的大论的崇敬。
松赞干布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亲自起身,将代表最高荣誉的金哈达披在论钦陵肩上,又赐下黄金千两、宝马百匹、奴仆无数。他对论钦陵的功绩不吝赞美之词:
“论钦陵大论,统率我吐蕃雄师,深入险境,连克强敌,扬我国威于雪域之外!此战之功,你当居首位!今日之赏,略表本王与吐蕃上下对勇士的敬意!”
声音洪亮,传遍广场,再次引来阵阵欢呼。论钦陵单膝跪地,垂首谢恩,姿态恭敬无比:“臣受赞普洪恩,赖将士用命,偶获微功,不敢居傲。一切荣耀归于赞普,归于吐蕃!”
表面看去,君臣相得,其乐融融。然而,站在近处的一些重臣,却能从松赞干布那看似热情的笑容底下,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而在论钦陵低垂的眼帘后,则隐藏着未能尽全功的遗憾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封赏继续进行,其他将领也按功行赏,气氛热烈。但细心的观察者会发现,赞普在赏赐论钦陵及其嫡系时,虽然厚重,却多是财物、虚衔;而对一些在此战中同样表现不俗、但并非噶尔家族核心的将领,或者那些在朝中一向与论钦陵政见不合的贵族,松赞干布却额外给予了更实质性的奖励——比如某个水草丰美的牧场管辖权,某条重要商路的征税权,甚至是其子弟入王庭为官的机会。
这种微妙的差别,没有明说,却像无声的语言,在与会的高层心中传递着信息。一些老谋深算的贵族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意识到赞普此举,意在平衡。他既要安抚和表彰军功卓着的论钦陵系,又要防止其势力过度膨胀,借此机会扶持其他力量,维持王庭的均势。
当晚,布达拉宫内举行盛大的庆功宴。酥油灯照亮了绘满壁画的殿堂,青稞酒香混合着烤羊肉的香气弥漫开来。舞女们跳着热情奔放的吐蕃舞蹈,乐师奏响浑厚的法号和急促的弦子。
松赞干布频频举杯,与群臣共饮,看起来心情极佳。他特意多次向论钦陵敬酒,言语间依旧充满赞誉,但偶尔穿插的几句话,却耐人寻味:
“钦陵啊,此番征战,你辛苦了。如今回归逻些,正好多歇息些时日,也多与家人团聚。朝中事务,有诸位尚论分担,你无需过于操劳。” “我吐蕃未来之发展,不能单凭武力。如何让百姓安居乐业,如何让我吐蕃文明昌盛,还需众卿群策群力。”
这些话,听似关怀体贴,实则是委婉地提醒论钦陵,战争阶段已经过去,该将重心从军事转向内政,并暗示王庭的权力格局需要共同维护,而非一人独大。
论钦陵何等聪明,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他面上恭敬应承,心中那股憋闷之气却愈发浓重。宴会上,他虽被奉为上宾,却感觉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将他与赞普隔开。周围那些贵族们的恭维,也似乎多了几分试探和虚伪。
宴会的气氛越是热烈,觥筹交错间,那隐藏在笑容下的暗流就越是汹涌。噶尔家族的成员和支持者聚在一处,低声议论着赞普赏赐背后的意味,以及对和谈政策的不满。而其他贵族则三三两两,或冷眼旁观,或暗自盘算如何利用这次权力格局的微妙变化为自己谋利。
松赞干布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需要这场庆功来稳定人心,展示王权的稳固,但他更成功地借此机会,向整个吐蕃上层传达了一个明确的信息:胜利属于全体吐蕃,而权力,必须牢牢掌握在赞普手中。红山之上的歌舞升平,掩盖的是权力场中无声的较量与重新洗牌的前奏。当青稞酒的醇香散去,真正影响吐蕃未来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