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像被抽干了空气。
李默那句“再赌一次”,像一块巨石砸进深潭,激起的不是波澜,而是更深的恐惧和疑虑。
赌?拿什么赌?拿清河县政府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公信力去赌?
“我不同意!”王局长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指着李默的手指都在发抖,“这不是赌,这是诈骗!我们是人民政府,不是街头卖假药的江湖骗子!要是收不上来钱,我们怎么跟老百姓交代?说那只是个玩笑?到时候别说项目停工,我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被愤怒的群众戳脊梁骨戳死!”
“老王说的对!”财政局的张局长也推了推眼镜,声音嘶哑,“李默同志,你的想法太大胆了,太脱离实际了。老百姓兜里有几个钱我们还不清楚吗?
都是掰着指头过的苦日子,谁会舍得拿出几百上千块,来买你画的一张大饼?”
反对声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整个会议室。这些平日里四平八稳的干部们,此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个个都炸了毛。他们怕的不是失败,而是失败后无法收拾的烂摊子,是政府公信力的彻底破产。
姚和韵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夹着烟的手微微颤抖,烟灰掉了一截在裤子上都浑然不觉。
理智告诉他,王局长他们是对的。
这步棋,险到了极致,一步走错,万劫不复。
可情感上,他却不由自主地望向李默,那个从始至终都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的少年。
他为什么就这么有恃无恐?他的底气,到底从何而来?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给大家续水的姚虞花忽然开口了。
“各位叔叔伯伯,我能说两句吗?”
她的声音清脆,像山涧里的泉水,让这间乌烟瘴气的会议室里,有了一丝清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姚虞花站起身,没有看那些脸色难看的干部,而是走到了李默身边,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
“我爸,还有在座的各位叔叔伯伯,都是为了清河县好,这个我知道。”她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我想问问大家,劳星翰当初开着拖拉机去地区的时候,你们信他能挣大钱回来吗?”
一句话,问得所有人哑口无言。
当初,谁信了?不都觉得那是个疯子,是去送死吗?结果呢?劳星翰成了全县的榜样,点燃了所有穷苦人心中的那团火。
“便民运输点刚提出来的时候,你们信靠几台破拖拉机还有一些不中用的马车就能盘活全县的经济吗?”姚虞花又问。
会议室里更安静了,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当初,不也是一片反对,觉得是异想天开吗?结果呢?清河县的土特产卖出去了,老百姓的腰包开始慢慢,每天都有变化的鼓起来了。
姚虞花清亮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现在,李默哥说要预售,要让大家提前拿钱来投资一个未来,你们又不信了。
你们总是不信,可事实呢?事实证明,每一次你们不信的,最后都成了!为什么?
因为你们想的是怎么守着咱们这一亩三分地不出错,而李默哥想的,是怎么让这一亩三分地,变成万亩良田!”
“他赌的不是虚无缥缈的运气,他赌的是他亲手建立起来的民心!是那些因为运输点,家里吃上了白面,孩子穿上了新衣的老百姓,对咱们县政府最朴素的信任!
这份信任,难道不是咱们清河县最宝贵的资产吗?”
一番话,掷地有声。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是啊,他们怎么忘了,如今的清河县,早已不是那个死气沉沉、人心涣散的穷县了。
便民运输点的成功,就像一次成功的输血,让这片贫瘠的土地重新焕发了生机,更重要的是,它在老百姓和政府之间,重新建立起了一种久违的信任。
王局长张了张嘴,那张涨红的脸,慢慢褪去了颜色,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坐了下来,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姚和韵看着自己的女儿,看着她站在李默身边,像一株迎风而立的向日葵,永远朝着太阳的方向。
他的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骄傲,有欣慰,也有一丝老父亲的酸楚。
他掐灭了烟头,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
“就按李默说的办!”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宣传部,立刻连夜起草一份《告全县人民暨天下手艺人书》,把预售的政策,优惠条件,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明天一早,县城的大街小巷,每个乡镇的布告栏,都给我贴满了!”
“建设局,财政局,你们两个部门,马上成立一个‘希望大街预售办公室’,明天就在工地门口,给我搭个棚子,摆上桌子,现场办公!要人给人,要东西给东西!”
“我把话放这儿,这次,我们不仅要赌,还要赌得风风光光!出了事,我姚和韵一个人担着!”
这一夜,清河县政府的大楼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一份用大红纸书写的,墨迹未干的布告,就贴满了清河县的大街小巷。
“希望大街”预售的消息,像一颗炸雷,在平静的县城里炸响了。
“啥玩意儿?房子还没盖呢,就让交钱?”
“交一年的钱,用两年半?还打八折?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不会是骗人的吧?”
“县政府盖的章,还能有假?”
“那可不一定,万一收了钱,当官的跑了咋办?”
布告栏前,围满了议论纷纷的百姓。
大多数人的脸上,都带着好奇、心动,以及深深的疑虑。
这年头,老百姓被各种不靠谱的政策折腾怕了,让他们拿出真金白银去买一个“未来”,实在是挑战他们的想象力。
预售办公室的棚子前,一整天都冷冷清清,只有几个干部无聊地抽着烟,和偶尔过来探头探脑,问两句就走的人。
王局长和张局长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们最担心的情况,似乎正在变成现实。
一直到下午,太阳都快落山了。
一个黝黑的汉子,骑着一辆半旧的二八大杠,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
“俺要交钱!”汉子把自行车往地上一扔,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重重拍在桌子上,“俺是石头村的,劳星翰是俺堂哥!俺信县政府,俺信李默!”
布包打开,里面是厚厚一沓,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角票、毛票,还有几张皱巴巴的大团结。
这一声吼,像是点燃了引线。
“我也交!我家的山货就是靠运输点卖出去的,没有县政府,俺们家现在还喝稀的呢!”
“算我一个!姚县长人品,靠得住!”
“那个叫李默的小军师,捣鼓出来的东西,让俺们家吃饱饭,甚至过上不错的生活,俺爹娘说了,让俺和小军师再冲一次!”
一个,两个,十个.....越来越多的人从人群中走出来。
他们大多是靠着便民运输点,第一批尝到甜头的普通百姓。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叫“预售”,更不懂什么叫“投资”,但他们认一个最朴素的理:跟着姚和韵、李默,有肉吃。
人群骚动起来,之前还在观望的人,开始坐不住了。
“哎,老李,你真交啊?”
“废话!没听见吗?头一批交钱的,位置随便挑!去晚了,好位置都让别人抢光了!”
“那.....我也交!”
傍晚时分,预售办公室的棚子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一直延伸到街角。
张局长和他手下的会计,数钱数到手抽筋,脸上的表情,从呆滞,到震惊,最后变成了狂喜。
与此同时,在宁光县县长办公室里,钱三江正听着秘书的汇报。
“.....县长,清河县那边传来的消息,他们最新的那个‘希望大街’项目,因为摊子铺得太大,资金链断了,现在正发动干部捐款呢。”秘书小心翼翼地说道。
因为,老姚和老钱的关系非比一般!
甚至是说,清河县在进行改革的时候,宁光县有先前与李默一起合作共赢的例子在那里。
所以清河县咋改的,宁光县跟进就完事了。
且李默也是自己人,都没有吝啬自己的聪明才智。
钱三江放下手里的文件,眉头微皱。
李默那小子,也会有失手的时候?
他了解姚和韵,那是个稳重的人,要不是被逼到绝路,绝不会搞捐款这种事。
“还有别的消息吗?”钱三江问。
“有!”秘书连忙从包里拿出一份电报抄件,“这是我们的人刚从地区邮电局拿到的,安丰县的魏东来发给地区周专员的密报,说清河县财政崩溃,姚和韵为了政绩不顾实际,搞‘空手套白狼’的资本主义骗局,恳请地区派调查组严肃处理.....”
钱三江看着那份电报,嘴角却浮现出一丝冷笑。
魏东来那个蠢货,抄作业都抄不明白,现在还学会告黑状了。
他越是这么着急跳脚,就越说明清河县那边,肯定发生了什么他看不懂,但又让他感到恐惧的事情。
“空手套白狼?”钱三江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
他猛地站起身,“备车!去清河!”
他要去亲眼看看,李默那小子,这次又是怎么个“空手套白狼”法!
顺便在最关键的时候,要帮李默和老姚他们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