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便阴沉得如同锅底。
北风卷着哨子,从窗户缝里一个劲儿地往里钻,吹得人骨头发寒。
前几天还只是零星飘落的雪花,一夜之间,变成了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
才一个上午的工夫,院子里的积雪就已经没过了脚踝。
远处的山峦、近处的田野,全都笼罩在一片苍茫的白色之中,天地间只剩下风雪呼啸的声音。
“小河村农工商联合社”的筹备工作,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雪面前,被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外出的勘测、规划,全部停摆。
姚和韵站在书房窗前,看着外面狂暴的风雪,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刚接到好几个乡镇打来的电话,情况一个比一个糟糕。
这场倒春寒来得太猛,太急。
许多人家过冬的柴火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准备开春的种子和肥料也才刚刚筹备,根本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场大灾。
有些偏远山村的道路已经被大雪封死,通信中断,情况不明。
“这鬼天气!”姚和韵一拳砸在窗框上,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无力感。
他脑子里盘算的不再是联合社的宏伟蓝图,而是更迫在眉睫的问题:清河县十万百姓,怎么熬过这个冬天?
粮食储备够不够?煤炭柴火缺不缺?有没有房子塌了?有没有人冻着饿着?
一个个问题像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当了这么多年县长,自认经历过不少风浪,可这一次,他心里是真的没底。
县里的财政,他比谁都清楚,就是个空壳子,勒紧裤腰带也就勉强维持日常运转,哪有余钱来搞什么救灾?
向市里求援?市里也不宽裕,而且远水解不了近渴。
宋妙梦和姚虞花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
往日里总是充满讨论声、争吵声的书房,今天安静得可怕。
父女俩一个站在窗前唉声叹气,一个坐在火炉边,默默地看着地图出神。
“和韵先吃饭吧,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做更多事情呐。”宋妙梦端着饭菜进来,轻声劝道。
姚和韵摆了摆手,哪有半点胃口。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李默站了起来。
他走到姚和韵身边,也看向窗外。
“姚叔,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钱!什么都缺,但归根结底,就是缺钱!”姚和韵烦躁地说道,“有钱就能买来粮食,买来煤炭,就能组织人手清扫积雪,就能把救灾物资送到最需要的人手里!
可我上哪弄钱去?把我自己卖了都不值几个钱!”
他说着,眼眶都红了。
这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在巨大的灾难面前最真实的绝望。
如果姚和韵是那种贪官的话,他也就不缺钱了,能帮助其他人度过难关。
但有时候人力终究有限,假设他是那种贪官,肯定会更加一毛不拔,又何来的爱民如子?!
李默沉默了片刻。
“我这里,还有点钱。”
姚和韵一愣,转过头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有点积蓄,可以先拿出来应急。”李默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姚和韵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知道李默在山里采药卖了不少钱,但那是一个少年人拿命换来的,是准备娶媳妇盖房子的。
他怎么能要?
“不行!绝对不行!”姚和韵断然拒绝,“那是你的钱,我不能动!”
“姚叔,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李默看着他,“钱放在我手里是死的,拿出去救人,才是活的。
等联合社办起来,县里财政好转了,你再还我也不迟。”
他转身从自己的房间里拿出一个厚厚的布包来,递了过去,“这里是两万块钱。
应该能解一时的燃眉之急。”
这钱不是空穴来风,是李默几天之前夜观天象判断的。
好吧夜观天象是假的,他记忆中清河县确实会碰到这么大的雪灾!
前世那是刻骨铭心的痛,弟妹们全部眼看都要熬不过去了,哪怕运气好熬过去了,已经半条命都没有了。
后面只剩他一个人苟延残喘!
这种痛苦刻骨铭心,是烙印在骨子灵魂深处的。
没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是不知道这种痛苦的,所以李默提前把钱取了出来,这里面有很大的原因!
再者李默也是非常清楚的,有时候钱不能解决一切,活着的人,比冰冷皱巴巴的钱还要有用!
人活着就有希望。
钱还是那死钱,在这个做很多事情都需要票证的时代,实在发挥不出太大作用。
两万块!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雷,在书房里炸响。
宋妙梦和姚虞花都惊得捂住了嘴。
在这个万元户都凤毛麟角的年代,两万块钱,是一笔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巨款!
姚和韵捧着那个沉甸甸的布包,感觉自己的手都在发抖。
这哪里是钱,这是清河县十万百姓的救命稻草!
当然了这笔数目对十万人而言杯水车薪。
但是眼前这少年的举动,却是圣人之举!
他看着李默那张年轻而平静的脸,这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却毫不犹豫地拿出了自己的全部身家。
这份魄力,这份担当......
姚和韵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夺眶而出。
一个年近五十、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汉子,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他突然双腿一软,就要对着李默跪下去。
“姚叔!”李默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搀住,“你这是干什么?这不是折煞我吗?”
“李默,我......我老姚......我代表清河县的百姓,谢谢你!谢谢你啊!”姚和韵死死抓着李默的胳膊,泣不成声。
他当官这么多年,见过太多嘴上说得漂亮,实则一毛不拔的人。
像李默这样,在关键时刻能拿出真金白银、倾囊相助的,他平生未见!
他没问这钱的来路,也不需要问。
李默这样出色的人物,绝非凡俗,有点不为人知的手段和财富,再正常不过。
一旁的宋妙梦早已是热泪盈眶,她走过来拍着丈夫的背,看着李默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敬佩。
而姚虞花,她站在那里一双美目一眨不眨地盯着李默。
她心中的震撼,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她之前爱慕他,是被他的胆大心细、勇猛果决所吸引。后来敬佩他,是被他那套颠覆性的经济构想所折服。
可现在,当他拿出这两万块钱的时候,她感觉到的是一种灵魂上的战栗。
这个男人,不仅有经天纬地的才华,更有一颗心怀苍生的仁心。
他不是在炫耀财富,也不是在沽名钓誉。
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仿佛拿出两万块钱,和拿出两块钱,没有任何区别。
这一刻,姚虞花心里那点男女之情的小心思,忽然变得渺小起来。
她觉得自己以前的想法太肤浅了,只想把他占为己有,把他困在自己身边。
而他胸中装的却是整个清河县,是万千百姓的生死。
她看着他,眼里的爱慕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升华成了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这样的男人,如天上的神只,让人只能仰望。
她忽然觉得能在他身边,看着他搅动风云,哪怕只是当个端茶倒水的丫鬟,都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好!好!”姚和韵擦干眼泪,重新振作起来,“有了这笔钱,我心里就有底了!我保证,这笔钱,每一分都会用在刀刃上!等灾情过去,联合社赚了钱,连本带利,一分不少地还给你!你在联合社的股份,也要给你提到最高!”
李默笑了笑,“姚叔,先别说这些,救灾要紧。”
他看着姚和韵虽然激动,但眉宇间的愁云并未完全散去,便知道,这两万块,远远不够。
“是不是觉得不够?”李默问道。
姚和韵的老脸一红,眼神有些躲闪,但巨大的现实压力让他无法嘴硬。
他最终还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清河县十来万人口,这场雪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两万块......确实是杯水车薪。”他叹了口气,随即又立刻补充道,“但我不能再要你的钱了!你做的,已经足够足够多了!”
李默看着他焦急的样子,也不再卖关子。
“姚叔,你太高看我了,就算我把所有家当家里的房子都拿出来,也填不上这个窟窿。”
姚和韵眼里的光芒,又黯淡了下去。
李默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
这两个字一出口,姚和韵的眼睛瞬间又亮了!他太熟悉李默这个套路了,每次他说出这两个字,就意味着一个惊世骇俗的方案即将出炉!
这是这些天以来,爷俩相互之间配合形成的一种绝对默契!
他一把抓住李默的手,因为激动,声音都变了调,“李默!你......你是不是又有办法了?”
那急切的表情就好像一个溺水的人,死死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一旁的宋妙梦和姚虞花也屏住了呼吸,她们的心再次被提到了嗓子眼。
难道,面对这样天灾级别的困境,他还有扭转乾坤的办法?这已经不是凡人能做到的了吧?
这简直是诸葛亮再世,神仙下凡!
姚虞花的心跳得飞快,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站在了山顶,看到了李默的全部,却发现,那不过是人家的山脚。
这个男人,根本就不在凡尘,他站在九天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