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池死水凝固如墨,粘稠的硫磺腥气凝滞在青铜腔体中。鵺悬于虚空,深紫狩衣的下摆纹丝不动,墨玉般的长发无风自垂,左眼幽绿如黄泉入口,右眼冰蓝似万载玄冰,额心那枚由幽绿火焰构成的符文缓缓旋转,每一次明灭都牵动着整个空间的阴秽之气。他指尖残留的幽蓝光点尚未完全消散,太阴戮魂剑构筑的血色光桥便在无形的空间重压下发出刺耳的呻吟,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
“蝼蚁之技。”鵺的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冻结骨髓的漠然,仿佛在评价一件无趣的玩具。他目光扫过光桥上苦苦支撑的众人,冰蓝与幽绿交织的瞳孔最终落在昏迷的皇帝与昙华身上,“龙气腐朽,怨咒缠身,圣女之躯…倒也有些意思。”他微微抬起另一只手,五指修长苍白,对着光桥的方向,随意地一握。
轰——!
比之前更恐怖的坍缩之力骤然降临!血色光桥猛地向下一沉,护罩爆出刺目的碎芒,几近崩溃!玄微子身躯剧震,又一口鲜血喷在剑身之上,北斗七星图案疯狂闪烁,却如风中残烛。
“掌门师兄!”林九目眦欲裂,左腿伤口崩裂,鲜血瞬间染透裤管。他猛地将半截桃木剑柄插入光桥,残余的紫电如同垂死挣扎的蛇,缠绕向鵺那只操控空间的手,“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镇!”
紫电尚未触及鵺的衣角,便在他周身三尺外无声湮灭,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之壁。
“师父!”秋生、文才、张晓光三人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掏出仅存的黄符胡乱扔去,符纸刚离手便化作飞灰。
“布袋护身!护身啊!”茅山明死死抱住他那破洞的布袋,缩在郑三胖身后,嘴里念念叨叨,却连一丝微光都激发不出。
“娘的,拼了!”郑三胖脸憋得通红,肥胖的身躯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敏捷,猛地从怀里摸出几枚油腻腻的铜钱,“看胖爷的五帝破煞……”钱刚出手,便被一股阴寒邪气凌空冻住,“啪嗒”几声掉在光桥上。
杨小凤急得直跺脚:“当家的!你那破铜钱连村口王寡妇都镇不住!”
鵺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似嘲弄,似漠然。他指尖那点幽蓝光芒再次亮起,这一次,光芒中扭曲的怨魂符文清晰可见。
“黄泉禁咒·永堕无间。”
符文脱手,无声无息,却带着冻结时空、沉沦万物的死寂意志,直射摇摇欲坠的光桥核心!
“阿弥陀佛——!”一声嘶哑却坚定的佛号炸响。马菩提枯瘦的身躯爆发出最后的金光,胸前黯淡的“卍”字佛印燃烧般亮起,他竟强行挣开白流苏的搀扶,一步踏出光桥护罩范围,双掌合十,迎向那枚死亡符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金刚伏魔印!”
刺目的金光与幽蓝死咒轰然对撞!没有巨响,只有无声的湮灭。金光如同投入墨池的冰雪,迅速消融。马菩提浑身僧衣瞬间焦黑,鲜血从七窍中狂涌而出,枯瘦的身体如同被巨锤击中,炮弹般倒飞回来,重重砸在光桥上,气息奄奄。
“大师!”白流苏惊呼,乾坤红菱如灵蛇般卷出,及时缠住马菩提下坠的身体。
“秃驴…勇气可嘉。”鵺微微侧目,似乎对马菩提的决死一击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兴趣,但旋即化为更深的冰冷,“可惜,杯水车薪。”他指尖微动,那被金光削弱了几分的永堕无间咒,依旧带着无可抗拒的威势,继续压向光桥!
“青莲剑歌——万古愁!”李太白蜡黄的脸庞涌起病态的红潮,他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青色剑气自指尖迸发,剑气中竟隐隐传出“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的苍茫吟啸!剑气并非斩向符文,而是刺向鵺那双冰火异瞳之间的眉心!攻敌所必救!
鵺的左眼幽绿光芒一闪,李太白那道蕴含诗酒豪情的剑气,竟在距离他眉心三寸处骤然凝滞,如同陷入无形的泥沼,寸寸碎裂,最终化为点点青芒消散。李太白如遭重击,踉跄后退,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诗剑合一?小道尔。”鵺的声音毫无波澜。
“浩然正气,长存天地!破!”云中鹤须发皆张,八卦镜清光全开,化作一道光柱射向符文;叶良辰符箓耗尽,拔出腰间短剑,身随剑走,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刺出;赵胜虽目不能视,但感知敏锐,长刀出鞘,刀光如匹练,直斩鵺操控空间的右手手腕!三人攻击几乎同时抵达。
鵺甚至没有移动分毫。云中鹤的八卦清光在触及他护身邪气时扭曲溃散;叶良辰的短剑刺在虚空,如同刺中万载玄铁,火星四溅,剑身弯折;赵胜的刀光斩落,却被一层薄薄的、流转着幽绿符文的冰晶挡住,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无法寸进!
“噗!”三人同时口喷鲜血,被沛然莫御的反震之力轰飞,重重摔回光桥。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每一个人。连玄微子掌门师兄的剑光,连李太白前辈的诗剑,连马菩提大师的舍身佛印,在这尊苏醒的黄泉道主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鵺的目光再次投向皇帝与昙华,那冰火异瞳中闪过一丝探究:“龙气怨咒共生,圣女怨缚缠身…有趣的容器。便带回黄泉,细细琢磨。”他伸出了那只苍白的手,无视空间距离,直接抓向被白流苏护在怀中的昙华!
“休想动她!”白流苏厉喝,乾坤红菱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红光,如同燃烧的晚霞,层层叠叠护在身前。同时,她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红菱之上,“九华秘传,红莲业火,燃!”
红菱之上的红光猛地化作朵朵赤红火焰,带着焚尽罪业的灼热气息,卷向鵺抓来的手掌!
嗤——!
红莲业火与鵺手掌上覆盖的幽绿冰晶激烈交锋,发出烙铁入水般的声响,白烟升腾。鵺的手掌微微一顿,冰晶被业火灼烧出细密的裂纹,但也仅此而已。他右眼冰蓝光芒一闪,一股极寒冻气瞬间反扑,业火急速黯淡、熄灭!白流苏如坠冰窟,红菱上的光芒迅速暗淡,她闷哼一声,嘴角溢血,抱着昙华的手臂几乎失去知觉。
“流苏!”林九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用身体挡住那只死亡之手。
就在那只苍白手掌即将突破红菱防御,触及昙华的刹那——
“够了!”
一声清喝,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压过了空间的嗡鸣与邪气的嘶嚎。
玄微子一直微阖的双目骤然睁开!眼中再无疲惫,唯有破釜沉舟的璀璨神光!他脚下那柄嗡鸣震颤、血色黯淡的太阴戮魂剑,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冷月华!剑身之上,北斗七星图案脱离剑体,化作七点凝实的星芒,悬浮于空,按照玄奥的轨迹急速旋转!
“小九!带他们走!”玄微子暴喝,声音如同九天惊雷。他双手剑诀猛地一变,不再是维持光桥,而是引剑指天!背后那柄古朴长剑本体,发出一声穿金裂石般的悲鸣剑啸,竟寸寸碎裂!无数晶莹如月华碎片的剑气洪流,从那碎裂的古朴剑身中狂涌而出!
“太阴戮魂·碎星引路!”
玄微子周身道袍鼓荡,须发皆张,清癯的面容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如同玉石般透明,气息却在无限拔升!他竟以自身本命精元和太阴戮魂剑的彻底崩毁为代价,强行引动超越极限的力量!
那七点旋转的北斗星芒骤然扩张,化作七道贯穿虚实的星辰光柱!鵺那禁锢空间的“永堕无间”咒力,在星辰光柱的冲击下,如同遇到沸汤的冰雪,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空间封锁,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裂缝!
碎裂的月华剑气洪流并未攻击鵺,而是疯狂地涌入那道空间裂缝,将其强行撑开、稳固,形成一条通往未知上方、星光闪烁的通道!通道外,不再是混乱的地窟黑暗,而是隐约可见的、带着泥土气息的岩层!
“走——!”玄微子的声音如同最后的钟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他双手维持着剑诀,身体却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七窍之中,淡金色的血液缓缓淌下。
“师伯!”秋生、文才哭喊出声。
“玄微真人!”李太白、马菩提等人悲呼。
林九双目赤红,牙关几乎咬碎。他猛地转身,嘶声吼道:“走!别辜负掌门师兄!郑三胖!带上陛下!流苏!昙华!所有人!跟我冲!”
他一把背起昏迷的昙华,在白流苏的搀扶下,拖着伤腿,第一个冲向那条由掌门师兄生命和本命法剑换来的星光通道!白流苏泪水模糊了双眼,乾坤红菱卷起气息微弱的马菩提,紧随其后。
“快!快走!”郑三胖也红了眼,和杨小凤一人一边架起昏迷的皇帝,拖着吓傻的儿女,跌跌撞撞冲向通道。
四目道长、云中鹤、叶良辰、赵胜、茅山明以及三个徒弟,强忍伤痛和恐惧,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拼命涌向那唯一的生路!
鵺那一直淡漠的冰火异瞳,终于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波动——那是被蝼蚁撼动壁垒的愠怒!“想走?”他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被触怒的寒意。那只抓向昙华的手掌方向一变,五指张开,对着那条星光通道,凌空一按!
“黄泉道·九幽沉渊!”
比“永堕无间”更恐怖十倍的沉沦之力轰然降临!整个星光通道剧烈扭曲,星辰光柱明灭不定,通道入口处的空间如同破碎的琉璃般片片剥落!通道内,众人只觉天旋地转,仿佛要被扯入无底深渊!
维持着剑诀的玄微子身体猛地一弓,淡金色的血液如泉喷涌!但他双目圆睁,燃烧着生命本源的光芒更加炽盛,嘶声喝道:“北斗…定星!开——!”
七道星辰光柱骤然合一,化作一道开天辟地般的煌煌星剑,并非斩向鵺,而是狠狠刺入那条即将崩溃的通道入口!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空间深处爆发!星剑与九幽沉渊之力悍然对撞!刺目的光芒吞噬了一切!
光芒散尽。
青铜腔体内,鵺依旧悬于虚空,深紫狩衣纤尘不染,只是他伸出的那只手掌,掌心处,一点细微的、如同星芒灼烧过的焦痕正在缓缓隐去。他冰火异瞳望着那彻底消失无踪的星光通道入口,以及入口处残留的、属于玄微子的最后一丝淡金血气和剑意碎片,沉默了数息。
血池死水无声荡漾,映照着他妖异的面容。
“茅山玄微…碎剑引星…倒是小觑了尔等蝼蚁的决绝。”他低语,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唯有亘古的冰冷,“也罢。黄泉之路已开,尔等又能逃往何方?腐朽的龙脉,终究是吾囊中之物。”
他缓缓转身,目光投向血池深处,仿佛穿透了无尽空间。
“人间…真是越来越无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