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减迭那句轻飘飘的“清河项目,水就更深了”,如同在指挥室凝固的空气中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爆炸无声,但冲击波却让某些人心胆俱裂。
张展明脸上的肌肉僵硬了足足三秒,那副惯常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瞬间失血的苍白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恐。
赵书记更是浑身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看向李减迭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不安。
整个指挥室静得可怕,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连最专注的操作员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生怕成为这场无声风暴的焦点。
“呵……呵呵,”
张展明到底是老江湖,强行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干笑,试图挽回局面,“李同志真是……消息灵通。不过,‘清河项目’就是个普通的区域性环境治理工程,陈年旧事了,和眼下这该死的病毒没什么关联。我们还是聚焦当前,聚焦如何尽快稳定局势……”
他语速很快,明显想把这个话题带过去。
赵书记也连忙附和,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对对,陈博士,救援队的事……容后再议,容后再议!当前一切以‘熔断行动’为重!”他此刻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他如坐针毡的地方。
陈薇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人近乎失态的表现,心中冷笑更甚,但同时也升起一股强烈的警惕。
李减迭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有如此威力,这是一个普通“历练子弟”能做到的?
“既然两位领导没有其他指示,‘熔断行动’第二阶段继续执行。”
陈薇不再看他们,转身面向大屏幕,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工程部,汇报A区隔离墙地基浇筑进度;情报组,更新c7区异常信号分析报告。”
她的镇定像是一道命令,指挥室的运转逐渐恢复正常,但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压力并未消散。
张展明和赵书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重的不安和急迫。
两人几乎没再停留,借口有“重要事务亟需处理”,匆匆离开了指挥室,背影甚至显得有些狼狈。
而始作俑者李减迭,依旧窝在角落的那张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似乎完全沉浸在那幼稚的游戏光效中,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会议又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陈薇细致地部署完各项任务,确认各个环节没有疏漏,才宣布散会。
操作员们陆续离开,偌大的指挥室渐渐空旷下来,只剩下屏幕上的光斑和数据流无声闪烁。
陈薇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收拾着桌上的资料,准备返回宿舍稍作休息。
就在这时,那个慵懒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陈博士,部署得挺周密啊,不愧是顶尖专家。”他的语气很随意,像是在和朋友聊天。
他放下了手机,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惬意的呻吟。
他站起身,慢悠悠地踱到指挥台前,目光落在主屏幕上那些闪烁的数据和地图上,嘴角依旧挂着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容。
陈薇转过身,看着他:“李同志有什么指教?”
“指教谈不上,就是觉得挺有意思。”李减迭伸出手指,在空气中虚点了一下,“你刚才提到新型变异体,是在重度感染区发现的?速度很快?”
“是。”陈薇没有多余的废话,“无人机侦察显示,该变异体移动速度是普通感染体的三倍以上,攻击性更强,且具有一定的隐蔽性。”
李减迭点点头:“国家有陈博士这种负责科学家,是一种幸运。”
“分内之事。”陈薇回答得简短而克制,她不想与这个神秘莫测的年轻人有过多牵扯。
李减迭仿佛没察觉到她的疏离,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一种闲聊般的随意,但每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心打磨:“我来之前,翻了翻初期的报告。关于病毒源头,清河镇那边……记录有点意思啊。说是排污口附近发现异常微生物变异,但具体的扩散链条,尤其是怎么一下子就蹦到市一院爆发的,报告写得……嗯,有点含糊。”
陈薇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疫情初期,情况混乱,信息收集难免有不全之处。”
“是吗?”李减迭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可我碰巧看到一份被标记为‘待核实’的线索记录。说的是清河镇封锁期间,有位镇党委书记,好像姓刘,带着他儿子拿着特批文件离开了隔离区,直奔市一院。巧的是,那特批文件上的签名,看着眼熟得很。”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深意地扫过刚才张展明站的位置,然后像说笑话般问道:“陈博士,你说,那个‘清河项目’,当初要是没那么多猫腻,审批流程规规矩矩的,这病毒……是不是压根就没机会跑出来撒欢儿?”
陈薇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不仅知道“清河项目”,连刘书记特批离开、以及这件事与病毒扩散的关键联系都摸得一清二楚!
这已经不是消息灵通能解释的了,这是掌握了核心情报!
她下意识地想要回避,不想被卷入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李同志,病毒的起源和扩散是复杂的科学问题,涉及诸多因素。我没有证据的事情,不便猜测。”
听到陈薇明显回避的回答,李减迭脸上那丝玩世不恭的笑容淡去了。
灯光下,他的侧脸线条似乎突然变得硬朗起来,眼神也冷了几分,显得有些阴沉。
他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陈薇一眼,“有时候,看得见的病毒并不可怕,”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真正可怕的,是那些藏在权力阴影里,比病毒更贪婪、更恶毒的东西。”
说完,他不等陈薇反应,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吹着不成调的口哨,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晃晃悠悠地走出了指挥室大门,消失在昏暗的通道尽头。
陈薇独自站在原地,回味着李减迭最后那句话——“比病毒更恶毒的东西”这显然不是字面意思。
他是在暗示,清除病毒需要先清除内部的“腐烂”和“毒草”吗?
这个李减迭,他到底代表着哪一方的力量?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与此同时,指挥中心地下一层的临时休息室里,气氛却和指挥室里的冷静截然不同,充满了焦灼和不安。
赵书记焦躁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双手背在身后,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时不时停下来,对着窗外漆黑的夜空骂上一句,语气里满是烦躁和恐惧。
“该死!这个李减迭到底是什么来头?他怎么会知道‘清河项目’的事?”
赵书记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可是我们埋得最深的秘密,连上面都没人敢轻易提及,他一个来‘历练’的衙内,怎么可能知道?”
张展明坐在沙发上,脸色苍白如纸,手指不停地摩挲着沙发扶手,眼神涣散,完全没有了平时的镇定和算计。
刚才在指挥室里被李减迭点破“清河项目”时的惊恐,此刻还未完全褪去。
“我也不知道。”张展明的声音干涩沙哑,“这个李减迭,太邪门了。他的那份公文是真的,签名也确实是那位大人物的。传闻那位大人物确实有个私生子,性格顽劣,到处历练,可……可他怎么会关心‘清河项目’?
一想到自己因为“清河项目”,导致病毒初期未能得到有效控制,最终造成清河市沦陷,张展明就浑身发抖。
这件事如果被捅出去,等待他的将是毁灭性的后果,不仅官职保不住,甚至可能面临牢狱之灾,甚至更严重的惩罚。
“会不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赵书记停下脚步,盯着张展明,眼神里带着怀疑,“你仔细想想,除了我们和刘书记,还有谁知道这件事的内情?”
张展明摇了摇头,语气肯定:“不可能!知道核心内情的,只有我们核心的那几个人人,连我的秘书和你的家人都不知道具体细节。而且所有的资金流向都做了手脚,表面上看起来天衣无缝,怎么可能走漏风声?”
“那这个李减迭是怎么知道的?”赵书记的情绪更加激动,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水杯都晃动起来,“他刚才那句话,明显是在试探我们!他肯定知道些什么!你说,他会不会是上面派来调查我们的?”
“调查?”张展明的心脏猛地一缩,脸上的血色彻底消失了,“不可能吧?那位大人物怎么会派自己的私生子来调查我们?如果真要调查,直接派纪检或者国安的人来就行了,何必这么拐弯抹角?”
话虽如此,但张展明的心里却越来越没底。
李减迭那种看似随意却字字诛心的问话,那种洞察一切的眼神,都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人,暴露在对方面前,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不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赵书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必须尽快查清这个李减迭的真实身份和来意!如果他真的是来调查我们的,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
张展明点了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我现在就联系我在京城的关系,让他们帮忙查一下这个李减迭的底细。不管他是什么来头,我们都不能让他坏了我们的事。”
他立刻拿出手机,走到房间的角落,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说明了情况,语气里充满了急切和恳求。
赵书记在一旁看着,双手紧握,心里七上八下。
他现在最关心的不是清河市的安危,也不是被困在精英公寓区的家人,而是这个突然出现的李减迭,会不会毁掉他的仕途和前程。
等待消息的时间,每一秒都像煎熬。
赵书记和张展明相对无言,房间里弥漫着压抑的沉默,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敲打着两人紧绷的神经。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张展明的手机终于响了。
他几乎是立刻接起了电话,身体微微前倾,眼神紧张地盯着手机屏幕。
“怎么样?查到了吗?”张展明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说了大概几分钟。
张展明一边听,一边点头,脸色渐渐从苍白变得复杂,最后又恢复了一丝不安。
挂了电话,张展明缓缓转过身,看向赵书记。
“查到了?”赵书记立刻凑上前,急切地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来调查我们的?”
张展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语气有些迷茫:“京城那边的消息说,这个李减迭,确实是那位大人物的私生子。他从小就性格叛逆,不喜欢官场的规矩,大人物也管不住他,只能让他到处‘历练’,算是给他找个事情做。这次来清河市,确实是他自己要求的,说是想看看这座城市的情况,积累点所谓的‘基层经验’。”
“真的只是这样?”赵书记有些不信,眉头紧锁,“那他怎么会知道‘清河项目’的事?怎么会说出那些话?”
“这就不清楚了。”张展明的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京城那边的人说,李减迭虽然顽劣,但从来不过问政事,更不会关心这种敏感的项目。这次他的行为,确实有些反常。”
赵书记沉默了。
如果李减迭真的只是个顽劣的衙内,那他刚才的话,难道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只是巧合?
可这种巧合,也太可怕了。
“不对,”赵书记突然开口,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恐,“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他越是表现得正常,越是像个单纯的衙内,我心里就越不安!你想,他如果真的只是来历练,为什么偏偏选择清河市这个疫区?为什么偏偏在我们讨论‘清河项目’的时候出现?为什么偏偏点破了那个最敏感的话题?”
赵书记的一连串问题,让张展明刚刚稍微放松的神经,又重新紧绷起来。
他仔细一想,赵书记说得确实有道理。这一切,实在太巧了,巧得让人不寒而栗。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张展明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绝望,“如果他真的是冲着我们来的,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那位大人物的能量,我们根本无法抗衡。”
赵书记的脸色也变得惨白。
他知道张展明说的是事实。如果李减迭背后真的是那位大人物,而且是带着目的来的,那么他们的末日,恐怕就要到了。
“不管他是什么目的,我们都不能坐以待毙。”赵书记咬了咬牙,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我们必须想办法,让他闭嘴!或者,让他从清河市消失!”
张展明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赵书记:“你……你想干什么?那可是那位大人物的儿子!我们动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后果?”赵书记冷笑一声,语气里充满了破釜沉舟的疯狂,“我们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他真的是来调查我们的,我们迟早都是死路一条!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一把!只要他死了,或者永远留在清河市,没有人知道我们的秘密,我们就能继续活下去!”
张展明看着赵书记疯狂的眼神,心里充满了犹豫和恐惧。
他知道赵书记的想法很危险,但他也明白,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了。
“可是……怎么动手?”张展明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的身份特殊,身边肯定有保镖。而且这里是指挥中心,守卫森严,我们根本没有机会。”
赵书记眼神阴鸷地笑了笑:“机会总是有的。这里是疫区,到处都是感染体和变异体。只要我们稍微动点手脚,让他‘意外’陷入感染区,或者在清理行动中‘不幸’牺牲,谁也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到时候,我们就说他不听指挥,擅自行动,导致意外发生。那位大人物虽然愤怒,但也查不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只能不了了之。”
张展明沉默了。
他知道这个计划风险极大,但这似乎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他看着赵书记那双充满疯狂和贪婪的眼睛,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好,”张展明终于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决绝,“就按你说的办。我们必须尽快行动,在他发现更多秘密之前,解决掉他!”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眼神里充满了阴谋和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