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林深路险。
潘金莲拉着郓哥,几乎是凭着本能和一股求生的意志在黑暗中奔逃。身后土地庙的方向早已没了声息,不知武松是生是死,这份未知的焦灼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
她的衣裙被荆棘撕扯得破烂不堪,露出的肌肤上布满血痕,玉簪早已不知掉落在何处,青丝散乱,脸上混合着汗水、血污和泥土,狼狈不堪,唯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充满了不屈的狠厉。
必须赶到扈家庄!这是唯一的生机,也是反击的唯一希望!
“东家……歇……歇一会儿吧……”郓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瘫倒在地。
潘金莲也几乎到了极限,但她不敢停。那个病痨鬼和刘唐一旦解决掉武松(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个最坏的结果),必定会全力追捕她!
就在她几乎绝望之时,前方隐约传来了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和马蹄声!
有路!有人!
潘金莲心中一惊,连忙拉着郓哥躲到路边茂密的灌木丛后,屏息凝神。
很快,一辆看起来颇为华贵的马车在几名骑马的护卫簇拥下,沿着官道缓缓行来。马车檐角挂着的灯笼上,清晰地写着一个“扈”字!
扈家庄的车!
潘金莲的心脏猛地一跳!是机会?还是另一个陷阱?
眼看马车就要从面前经过,潘金莲把心一横,猛地从灌木丛后冲了出来,直接拦在了马车前!
“吁——!”车夫吓了一跳,慌忙勒住缰绳。
护卫们立刻警惕地拔刀围了上来:“什么人?!胆敢阻拦扈家庄的车驾!”
潘金莲毫无惧色,朗声道:“民女潘金莲,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扈家庄主事之人!事关扈家庄清誉存亡!”
她的声音因疲惫和紧张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马车帘子被一只修长的手掀开,一个穿着劲装、英气勃勃的年轻女子探出头来,柳眉倒竖:“何事喧哗?潘金莲?可是阳谷县那个卖‘美人醉’的潘金莲?”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好奇。
潘金莲抬头,看到那女子的容貌气质,心中一动,福至心灵般喊道:“可是‘一丈青’扈三娘小姐当面?民女有天大冤情,更有贼人欲毁扈家庄百年清誉,恳请小姐援手!”
扈三娘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对方能认出自己,而且言辞如此惊人。她打量了一下潘金莲狼狈却难掩清丽的容貌,以及那双异常坚定的眼睛,略一沉吟,对护卫摆了摆手:“让她过来说话。”
潘金莲拉着郓哥走到车前,快速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后有追兵!请小姐容我上车细禀!民女手中有关键物证!”她刻意强调了“追兵”和“物证”。
扈三娘秀眉微蹙,她看了一眼潘金莲来的方向,又看看她确实狼狈惊恐的模样,不像作伪,便点了点头:“上车。”
潘金莲心中稍安,连忙带着郓哥上了马车。
马车内部宽敞舒适,扈三娘独自坐在其中,手边放着一杆长长的浑铁点钢枪,英姿飒爽。她目光如电,看着潘金莲:“说吧,究竟何事?若敢胡言乱语,休怪我枪下无情。”
潘金莲定了定神,没有直接拿出那张残片,而是先从土地庙遇袭、武松被困、对方索要图纸开始说起,但隐去了“玲珑胆”的具体信息,只说是西门庆遗留的一件重要物件。
“……那些人武功高强,为首者是一个面色蜡黄、时常咳嗽、把玩铁胆的中年人,他手下称他‘活阎罗’……”潘金莲仔细描述着病痨鬼的特征。
她敏锐地注意到,当听到“面色蜡黄”、“时常咳嗽”、“把玩铁胆”这几个词时,扈三娘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但指尖却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
有戏!潘金莲心中暗忖,那病痨鬼果然与扈家庄有关!
她继续道:“民女被逼无奈,只得拼死逃出。慌乱中,曾听那‘活阎罗’对手下提及……提及事成之后,需得向‘庄主’交代,还说什么……‘那批货’绝不能出纰漏……”
她这是半真半假地试探。
扈三娘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神变得锐利:“他还说了什么?”
潘金莲知道火候到了,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实则是从马车坐垫取出后一直贴身藏着)取出那张写着“扈”字的残片,双手呈上:“这是民女从对方欲抢夺的图纸中发现的,似乎……是从贵庄与西门家的某本账册中撕下。民女愚钝,不知其意,但想必对贵庄极为重要。”
扈三娘接过那张残片,只看了一眼,瞳孔便是骤然收缩!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刀般射向潘金莲:“这东西,还有谁看过?!”
“除我之外,唯有擒我之人知晓其存在。但他们并未得手原件。”潘金莲坦然道,“民女深知此物关乎贵庄声誉,不敢怠慢,特冒死送来。只求小姐能念在此情,救我叔父武松一命!他此刻恐怕仍在土地庙苦战!”
扈三娘紧紧捏着那张残片,指节发白,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内心极不平静。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扈三娘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了潘金莲一眼,忽然对外面喝道:“扈成!”
“小姐有何吩咐?”车外一个沉稳的男声应道。
“你立刻带一队人,快马加鞭,赶往土地庙方向!若遇争斗,务必救下阳谷县都头武松!若是遇到……”她顿了顿,声音冰冷,“遇到一个病恹恹玩铁胆的,格杀勿论!”
“是!”车外的扈成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领命,随即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去。
潘金莲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武松有救了!
扈三娘这才重新看向潘金莲,语气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审视:“你倒是个聪明人,也有些胆色。此事我扈家庄承你的情。武都头之事,我会尽力。现在,你详细说说,那‘活阎罗’的模样、武功路数,以及他都问了些什么。”
潘金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病痨鬼的特征、刘唐的出现以及对方的逼迫手段详细说了一遍,只隐去了藏宝图的具体内容。
扈三娘越听,脸色越是阴沉,最后冷哼一声:“果然是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她似乎不愿多谈那病痨鬼的来历,转而道:“你既惹上这等麻烦,阳谷县怕是回不去了。那些人既然盯上你,绝不会善罢甘休。可有去处?”
潘金莲心中一紧,她确实无处可去。铺子可能已被监视,县衙也不可信。
扈三娘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若无处可去,可暂随我回扈家庄。我扈家庄虽非铜墙铁壁,但护你一个女子周全,还做得到。况且……”
她意味深长地晃了晃手中那张残片:“关于西门家的‘那批货’,或许……我们还可以谈谈。”
潘金莲心中念头飞转。去扈家庄,无疑是深入虎穴,福祸难料。但眼下,这确实是唯一安全的选择,而且似乎还能接触到更深层的秘密。
“民女……多谢小姐收留!”潘金莲果断应下。
马车调整方向,朝着独龙岗扈家庄驶去。
坐在平稳的车厢里,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巨大的疲惫感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来。潘金莲靠在车壁上,闭上眼,武松血战的身影、郓哥惊恐的眼神、病痨鬼阴冷的笑容……不断在脑海中闪现。
尤其是她挥刀捅入黑衣人小腹时,那温热粘稠的触感和对方难以置信的眼神……
“呃……”她突然感到一阵反胃,猛地捂住嘴,脸色苍白。
扈三娘看了她一眼,似乎了然,递过一个水囊:“第一次杀人?”
潘金莲接过水囊,漱了漱口,艰难地点点头。
“习惯就好。”扈三娘的语气平淡得近乎冷酷,“这世道,你想活着,就别怕手上沾血。”
潘金莲沉默着,没有回答。她知道扈三娘说的是事实,但那种剥夺他人生命的感觉,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
然而,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中的些许彷徨已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冰冷的坚定。
为了活下去,有些路,必须走。有些事,必须做。
马车驶入扈家庄高大的堡门。
潘金莲知道,她暂时安全了,但也踏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复杂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