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那句“嫂嫂……俺……俺错怪你了。”声音沙哑，带着千斤重担，砸在寂静的夜里。
潘金莲清理血迹的动作一顿，没有立刻回头。她需要消化这一刻，也需要让武松消化他的愧疚。
几息之后，她才缓缓直起身，转过身来。脸上已不见之前的癫狂与绝望，只剩下一种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平静，眼神清冽地看着武松，以及他放在桌上的那包毒药。
“二郎……都，都清楚了？”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
武松虎目低垂，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拳头捏得发白：“那老猪狗……亲口招认，与西门庆合谋……害了俺哥哥！”他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浸透着痛苦和杀意。“只可惜，让她跑了！”
王婆跑了？潘金莲心头一紧，这倒是个麻烦。但眼下，更重要的是稳住武松，处理掉最大的危机。
她适时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微晃，仿佛被这最终确认的真相打击得难以承受，眼圈瞬间又红了：“果然…果然是他们！大郎……他死得好冤啊！”
这一声悲泣，彻底击碎了武松最后的心防。
他猛地单膝跪地，这个钢铁般的汉子，此刻竟有些哽咽：“武松有眼无珠！听信谗言，险些错杀嫂嫂，铸成大错！武松……愧对哥哥，愧对嫂嫂！嫂嫂要打要罚，武松绝无怨言！”
看着跪在面前的打虎英雄，潘金莲知道，火候到了。
她立刻侧身避开，不肯受他的礼，反而伸手去扶他：“二郎快起来！这如何使得！是那奸人太过狡诈，连二郎都被他们蒙蔽，我…我又怎会怪你……”她声音哽咽，情真意切。
武松却不肯起，抬头看着她，眼神充满了决绝：“嫂嫂！如今西门庆已死，王婆逃窜，哥哥的大仇也算报了一半！此事皆因武松而起，后续一切，自有武松一力承担！我这就去县衙投案，杀了西门庆之事，绝不连累嫂嫂！”
“不可！”潘金莲闻言脸色骤变，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
她用力拉起武松，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二郎糊涂！你去投案，西门家岂会干休？他们势大钱多，必会买通官府，将你问成死罪！届时，大郎的冤屈谁人来雪？那逃走的王婆谁去追拿？你…你岂非白白送死，让亲者痛仇者快？！”
句句在理，字字诛心！
武松愣住了。他刚才只想着一人做事一人当，却没想到这一层。若他死了，哥哥的仇……确实就再也报不了了。
“可…可是……”武松看着地上席子盖着的尸体，眉头紧锁，“这尸首……如何处置？终究是条人命，还是阳谷县的财主，瞒不住的……”
潘金莲深吸一口气，她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她必须拿出一个能说服武松，并且能完美善后的计划。
她走到桌边，指着那包毒药，又指了指西门庆的尸体，眼神冷静得可怕，压低声音道：
“二郎，你听我说。我们不必瞒。”
武松愕然。
潘金莲快速说道，思维清晰得不像刚刚经历生死搏杀的人：“西门庆是死了，但不是死在你我之手，更不是死在通奸现场。”
她目光扫过房间，语速加快：“他是夜半潜入寡妇内宅，意图用强行凶！我拼命挣扎，自卫反击，失手错杀了他！而动机——” 她指向那包毒药，声音斩钉截铁：“就是因为他与王婆合谋毒杀武大郎的罪行败露，怕我告知于你，故而前来杀我灭口！”
武松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对啊！如此一来，西门庆的死非但无罪，反而成了死有余辜！他们杀人的行为，变成了受害者反抗和为亲人复仇的义举！不仅在道理上站得住脚，在法理上也完全能说通！
“至于证据，”潘金莲继续道，“这包毒药，就是铁证！他深夜闯入我屋中，便是人证物证俱在！”
她看向武松，眼神无比认真：“二郎，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毁尸灭迹，而是——立刻去县衙，敲响堂鼓！”
“你，武都头，接到寡嫂求救，前来查看，正撞见西门庆行凶灭口，愤而将其击杀！而我，是苦主和证人！”
“我们要抢在王婆逃远、西门家反应过来之前，先把这‘事实’砸实！将这为民除害、为兄报仇的名声，彻底坐稳！”
武松听得心潮澎湃，豁然开朗！他看着眼前这个临危不乱、条理清晰、甚至可以说手段厉害的嫂嫂，只觉得无比陌生，却又莫名地让人信服！
所有的犹豫和顾虑瞬间被打消！
“好！就依嫂嫂之言！”武松猛地站起，眼中重新燃起锐利的光芒，“俺武松这就陪嫂嫂去县衙，敲了这鸣冤鼓！”
“不，不是陪我。”潘金莲纠正他，拿起那包毒药，郑重地放入武松手中，目光灼灼，“是你，武都头，秉公执法，击毙凶徒，为兄报仇，为民除害！”
武松深深看了她一眼，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要将这份“首功”和主动权，完全交给他。
他不再多言，重重点头：“走！”
两人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衫。潘金莲故意将头发扯得更乱，衣襟拉得更加凌乱，甚至在自己手臂上掐出几道青紫的痕迹，看起来更加凄惨可怜。
武松则一把扛起西门庆的尸体，如同扛着一头死猪。
推开门的瞬间，深夜的冷风灌入。
潘金莲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改变了她两世命运的小屋，眼神冰冷而决绝。
然后，她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哭喊，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救命啊！杀人啦！！！”
这一声哭喊，瞬间惊醒了左邻右舍，无数盏灯火亮起。
武松扛着尸体，大步流星走在前面。潘金莲踉踉跄跄，哭得撕心裂肺跟在后面。
在无数道惊疑、恐惧、探究的目光中，两人一尸，径直朝着阳谷县衙的方向而去。
一场关乎生死和舆论的大戏，正式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