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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南京,梅雨缠绵不绝,如烟似雾,将整座六朝古都浸泡在氤氲水汽之中。秦淮河上画舫穿梭,橹声欸乃,船头悬挂的灯笼在雾气中晕开团团暖光,宛如梦境中的星子。紫金山头云遮雾绕,层峦叠翠时隐时现。城内的青石板路被岁月和雨水打磨得光滑如镜,倒映着白墙黛瓦、雕花木窗,以及偶尔经过的撑着油纸伞的行人。

巷弄深处,青苔在墙角、石缝间肆意蔓延,如同给这座古城绣上了墨绿色的滚边,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草木的清新,还有从人家院落里飘出的淡淡檀香。这座见证了无数王朝兴衰的古都,又一次站在了历史的十字路口,而这场不寻常的梅雨,似乎也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幻。

戚睿涵正站在冒辟疆府邸那宽敞的回廊下,他身着一袭月白色的直身,这是冒辟疆为他准备的常服。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划过身旁朱红廊柱上精美的缠枝莲木雕,感受着那细腻的纹路和木材温润的质感。目光则投向庭院之中,那里,几株芭蕉在雨水的洗濯下绿得逼人,仿佛能滴下翠来。晶莹的雨珠在宽大的叶片上滚动、汇聚,形成一颗颗饱满的水银,最终不堪重负地沿着叶脉滑落,在下方光滑的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转瞬即逝的细小水花,发出清脆而又单调的“嘀嗒”声。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一月有余,从最初的惊惶、迷茫,到后来凭借对历史脉络的熟知,冒险奔赴山海关,以一番关乎家族存亡、身后名节的肺腑之言,结合对未来局势的精准“推测”,终于说动了那位手握关宁铁骑的吴三桂,使其在命运的岔路口选择了归顺李自成。随后,他又辗转南下,利用吴三桂的关系和自身对历史的预知,力劝马士英、史可法认清满清残暴,竭力推动南明朝廷摒弃与农民军的旧怨,联合一切可联合的力量,共同应对那个即将席卷中原、带来无数劫难的更大威胁——关外虎视眈眈的清政权。

“联顺抗清的诏书已下,”他心中默想,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胸中涌动,“历史的车轮,总算被我们合力撬动,暂时偏离了那条通往深渊的轨道。至少,扬州十日、嘉定三屠……那些惨绝人寰的悲剧,或许有了避免的可能。”想到这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那其中混合着泥土的腥甜、桂花的余香、远处传来的炊烟气息,还有一种属于这个时代的、难以名状的沉郁。作为穿越者,他深知这仅仅是第一步,未来的道路依旧布满荆棘,但此刻,在这静谧的雨中庭院,他竟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仿佛偷来的宁静。

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打破了廊下的寂静。戚睿涵收回思绪,转头望去,只见冒辟疆手持一把桐油纸伞缓步走来。伞面是素雅的淡黄色,上面绘着几丛墨兰,清雅脱俗,与冒辟疆那温文尔雅的名士气质相得益彰。他年约三十,面容清癯,目光温和,身着天青色道袍,更显风神俊朗。

“元芝兄,”冒辟疆嘴角含着一抹浅笑,语气温和地说道,“时辰差不多了,蕺山先生刘宗周今日在城南杏坛开讲,据闻要论及‘华夷之辨’,这正是当下最紧要的议题。这等盛会,江南士子趋之若鹜,你我不可错过啊。”

戚睿涵闻言,精神一振。他这个表字“元芝”,是吴三桂所赠,取“睿涵”之“睿”的谐音“瑞”,寓意灵芝祥瑞。起初他觉得这个表字过于文雅,但时间久了,在这必须融入的环境下,倒也渐渐习惯,甚至听到别人以此相称时,会产生一种奇异的代入感。

“辟疆兄说的是,”戚睿涵点头称是,脸上露出期待之色,“蕺山先生乃海内人伦表率,其学以‘慎独’为宗,品节高洁,今日能亲聆教诲,实是幸事。尤其所讲‘华夷之辨’,于眼下时局,更是金玉良言。”他这番话半是真心实意,半是顺着这个时代文人交流的习惯。在他所学的历史中,刘宗周是明末理学殿军,气节凛然,终在杭州失守后绝食殉国,其风骨一直为后世所景仰。如今能亲眼见到这位传奇大儒,让他这个穿越者也不禁心生几分追星般的激动。

两人并肩穿过曲折的回廊,廊外庭院中的一株老桂花树在细雨中静静伫立,墨绿的叶子被雨水洗得油光发亮,更显精神。还未走到府门,就听见一阵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只见董小倩早已等在门房处,她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襦裙,裙摆上用五彩丝线绣着细密的蝶恋花图案,栩栩如生。头发梳成了俏丽的双环髻,插着一支简单的梅花银簪,淡施脂粉,明眸皓齿,显得格外娇俏活泼。见戚睿涵出来,她眼睛立刻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快步上前,将手中一把青竹为骨、棉纸为面的油纸伞递过来,声音清脆地说道:

“戚公子,雨虽不大,但细细密密的,从城南杏坛回来路可不近呢,还是撑着伞好些,莫要淋湿了染上风寒。”她的话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眼神亮晶晶的,仿佛盛满了星光。

戚睿涵微微一怔,随即含笑接过这把还带着少女体温和淡淡馨香的油纸伞,心头不由得微微一暖。董小倩是冒辟疆妻董小宛的妹妹,性格天真烂漫,自他住进冒府以来,这位少女似乎就对他这个“来自北地的义士”格外好奇和亲近。他能感受到那份朦胧的情愫,但身为穿越者,肩负难以言说的使命,使他始终不敢,也不能有太多回应。

这时,董小宛也从内院袅袅婷婷地走出。她身着淡紫色的褙子,下系月白色长裙,气质温婉如水,眉宇间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柔美与书卷气。她手中拿着一件叠好的青灰色披风,柔声叮嘱道:

“辟疆,元芝,路上小心。这几日雨水连绵,听说往城南去的有些路段泥泞难行,马车也不好走。”说着,她走到冒辟疆身边,细心地为他整理了一下原本就已很平整的衣领,动作自然流露出夫妻间的恩爱与默契,俨然一副贤淑主母的模样。她又转向董小倩,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告诫:“小倩,今日杏坛讲学,皆是饱学之士,你跟着去听听也好,但切记莫要太过跳脱,失了礼数,扰了先生讲学。”

冒辟疆温和地点头,握住董小宛的手轻轻一拍:“夫人放心,我们听了讲学便回,你在家不必挂念。”

董小倩吐了吐舌头,乖巧地应道:“知道啦,姐姐,我一定安安静静的。”

三人撑开伞,步入了府门外绵绵的雨幕之中。脚下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浸润得油光水滑,清晰地倒映着他们匆匆而过的身影、道路两旁店铺的幌子以及灰蒙蒙的天空。街道两旁,店铺陆续开张,伙计们忙着卸下厚重的门板,早点摊子冒出腾腾热气,包子、烧饼、豆浆的香味与潮湿的雨雾交融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生活气息的市井画卷。偶尔有马车辘辘驶过,车轮碾过路面的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引得路旁的行人慌忙躲闪。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躁动而又期待的情绪。街谈巷议中,不时能听到“北边”、“清虏”、“顺军”、“联盟”等字眼。显然,朝廷联顺抗清的决策已经传开,在这座江南都会激起了层层涟漪。

冒辟疆一边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水洼,一边对戚睿涵说道:“元芝兄,听闻今日刘宗周先生不仅要讲‘华夷之辨’,恐怕还会对朝廷近日‘联顺抗清’之策有所评述。如今南京城内,对此策亦是众说纷纭,有人拍手称快,以为明智之举;亦有人斥为权宜之计,甚至骂我等与流寇合流,忘了君父之仇。蕺山先生德高望重,若他能出面肯定此策,于统一士林人心,当有莫大助益。”

戚睿涵点头表示赞同,伞沿滑落的雨珠在他眼前形成一道细密的水帘。“辟疆兄所言极是。思想若不统一,行动便难一致。联盟之事,非仅庙堂定策即可,更需天下士人同心,百姓认可。否则内耗不止,如何应对强敌?”他心中暗想,这其实就是后世所谓的“统一战线”和“舆论导向”的重要性,在这个时代,大儒的一句话,往往比皇帝的十道诏书更能影响人心。

董小倩跟在两人身侧,努力听着他们的讨论,虽然有些地方不甚明了,但关于抗清的重要性,她是懂的。她忍不住插嘴问道:“姐夫,戚大哥,那位刘先生……是不是就是那位被称为‘千秋正学’、连皇上都极为敬重的大儒?”

“正是,”冒辟疆语气中带着由衷的敬意,“蕺山先生学贯古今,品性高洁,立朝刚直不阿,乃是当今士林楷模。他的讲学,往往能直指人心,引领一时之风气。许多士子都以能聆听先生教诲为荣。”

戚睿涵默默听着,心中亦是波澜起伏。在他所熟知的历史线上,刘宗周最终是以绝食殉国的悲剧收场,其气节固然可敬可佩,但也反衬出当时南明局面的不可挽回。如今,因为自己这只意外闯入的“蝴蝶”,历史的河流已然改道,那么这位悲剧英雄的命运,是否也能随之改变呢?这个念头让他对即将到来的讲学更加期待。

讲学的地点设在城南的一处着名杏坛。此地历史悠久,相传是宋代一位大儒讲学旧址,坛周围种着数十棵颇有年头的杏树,此时杏花早已凋谢,枝头挂满了青涩的小果,掩映在翠绿的叶片中。细雨中的杏坛更显古朴庄重,坛基由巨大的青石砌成,高出地面数尺,四周立着雕刻云纹的石栏,雨水顺着石纹蜿蜒流下,浸润出深色的水迹。坛前有一片开阔的场地,此刻早已是人头攒动,不仅有身着儒衫、头戴方巾的士子,还有不少布衣百姓,甚至能看到一些身着短打、显然是市井之徒的人也冒雨前来,可见刘宗周名声之盛。许多人没有雨具,索性站在雨中,任由细雨打湿了衣衫,神情却依旧专注。

坛上,一位清瘦矍铄的老者正襟危坐,他身着深蓝色直身,外罩一件玄色比甲,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皱纹如刀刻般深邃,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开阖之间精光闪动,仿佛能洞悉人心。他坐在那里,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令人心生敬畏。这便是名满天下的刘宗周。老者身旁和坛下前方,坐着或站立着不少气质非凡之人,冒辟疆一边寻找合适的位置,一边低声为戚睿涵一一指点:

“元芝请看,那位身着月白道袍,面容清俊,正与身旁人低语者,是方以智密之先生,他博学多才,不仅精通经史,于格物、天文、地理乃至医药之学亦有深究;他旁边那位面容清癯,目光沉静,专注聆听者,是黄宗羲梨洲先生,其学问深邃,尤精史事与制度,见解往往发人深省;再往右那位神情严肃,腰板挺直者,是陈贞慧定生先生,复社四公子之一,性刚直,重气节;还有那位独自站在那棵老杏树下,凝望雨丝,面露忧思之色的,是顾炎武亭林先生,他近日才从北方南来,亲历乱离,其所着《天下郡国利病书》,可见其经世之志……”

戚睿涵顺着冒辟疆的指引望去,心中震撼难以言表。方以智、黄宗羲、顾炎武、陈贞慧……这些以往只在历史教科书和学术着作中看到的的名字,这些照亮了中国十七世纪思想星空的巨擘,如今竟活生生地齐聚眼前。他能看到方以智偶尔侧头与身旁人低语时眉宇间的睿智,黄宗羲聆听时那仿佛能穿透表象的沉静目光,顾炎武凝望雨丝时那饱含家国之痛的侧脸……这一刻,他无比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正置身于明末这个思想激荡、巨人辈出的时代,而他,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正在亲身参与并试图改变这段波澜壮阔的历史。一种混合着激动、荣幸与沉重责任感的情绪,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讲学在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中开始。刘宗周的声音并不洪亮,甚至有些低沉,却异常地清晰沉稳,仿佛带有某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能轻易地穿透绵绵雨丝,落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抚平了场中细微的嘈杂。

“今日老朽欲与诸君论《大学》之道,首在‘诚意正心’……”老者从儒家最基本的经典谈起,由格物致知,到诚意正心,再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娓娓道来。他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却又绝不迂腐,能将精微的义理与日常人伦、当下时势相结合,讲得明白透彻,发人深省。坛下鸦雀无声,唯有雨打杏叶发出的沙沙声,如同为老者的讲学伴奏。

戚睿涵凝神细听,虽然其中一些理学概念对他这个现代人来说有些隔阂,但刘宗周所强调的内在道德修养与外在事功的统一,以及对“慎独”、“诚意”的极致追求,依然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这与后世那种纯粹知识化的学术研究迥然不同,这是一种将学问与生命、与家国天下紧密相连的活的智慧。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刘宗周的话锋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转向,如同溪流汇入大江,自然而然地触及了当下最紧迫的现实。

“然,《大学》之道,始于修身,终于平天下。而今之天下,何如也?”老者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沉痛,目光扫过台下众人,仿佛在叩问每个人的心灵,“老夫今日,欲与诸君再论‘华夷之辨’。” 此言一出,场中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所有人都知道,今日讲学的高潮即将到来。

“夷狄之所以异于华夏者,非独血胤相貌之殊,更在礼义廉耻之有无,在君臣父子之纲常是否维系。”刘宗周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悲愤之情,“今清虏肆虐关外,虎视中原,所过之处,屠城戮民,毁我衣冠,坏我伦理,强我百姓剃发易服,此实乃披发左衽、不通教化之禽兽,与我华夏文明有不共戴天之仇!昔孔子作《春秋》,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然清虏之行,非但不能进于中国,反欲使中国倒退为夷狄,此乃孟子所谓‘率兽食人’者也!”

坛下顿时响起一片愤慨之声,有人扼腕,有人叹息,更多的人眼中燃起了怒火。戚睿涵看到身旁不远处一个年轻士子,听闻“屠城戮民”四字,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眼中更是几乎要喷出火来;另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则不住地摇头叹息,用衣袖偷偷擦拭着眼角。这些真实而强烈的反应,让来自后世的戚睿涵深刻地感受到,清军在北方制造的一系列屠城惨案,如济南之屠、畿南之屠等,消息传来,在江南士民心中留下了多么深刻和鲜活的创伤,那种恐惧与仇恨,是真实而炽烈的。

刘宗周待众人情绪稍平,用更加沉稳的语调继续说道:“近日,陛下明诏天下,联顺抗清,此诚危急存亡之秋,权衡利弊之举也。或有论者以为,”他目光如电,扫过台下,仿佛在回应那些潜在的质疑,“顺贼李自成辈,曾逼死先帝,毁我陵庙,践踏社稷,罪在不赦,焉能与之联合?”

这话无疑说出了在场不少人心中的疙瘩,坛下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有人点头表示这正是其心中所虑,也有人面露不解,等待先生的下文。

“然,”刘宗周语气一转,声音斩钉截铁,“李自成、张献忠辈,究是汉家子民,其行虽悖逆,其类犹同。譬若兄弟阋于墙,虽一时忿争,终属一家之事。而清虏,外族也,凶残暴虐,志在亡我种姓,绝我文明,此乃夷狄窥伺中国,欲行倾覆之祸,是关乎天下兴亡、华夷生死之大防。”

老者站起身来,身形虽清瘦,却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声音洪钟大吕般响起:“是故,《春秋》之大义,在于尊王攘夷;今日之急务,在于合诸夏之力,共御外侮。陛下此诏,忍小愤而顾大局,暂搁内部之私怨,以应对种族存亡之公仇,实为家国大义所在!”

他停顿了片刻,让众人消化这番石破天惊的言论,然后以更加凝重的语气强调:“纲常伦理,固不可废。忠君爱国,士人之本分。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华夏倾覆,神州陆沉,则纲常何存?伦理焉附?文明谁继?联顺抗清,非忘君父之仇,乃存天下之义也;乃保华夏衣冠、文明血脉不得已而为之举也。望诸生明辨是非,体察时艰,暂搁门户之见,同心戮力,以卫我华夏社稷,护我孔孟之道。”

这一番论述,引经据典,却又跳出窠臼,既坚守了儒家的根本义理(华夷之辨),又赋予了其在新时代下的现实意义和灵活性(联合内部共同敌人),将“忠君”的范畴,在一定程度上扩展到了“保天下”、“卫文明”的更高层面。坛下静默了更长的时间,众人都在咀嚼这番话的分量。随即,如同堤坝决口,爆发出阵阵赞同和议论之声。

方以智率先起身,向坛上拱手,清朗的声音响起:“蕺山先生所言,振聋发聩,实为救时之良药。学生以为,今日之联顺抗清,犹如南宋联金抗蒙,虽是与虎谋皮,前车可鉴,然势格禁然,不得不为。当务之急,在于抗清,此乃天下共识。”

黄宗羲也缓缓起身,他声音不高,却极具分量:“蕺山先生之论,学生深以为然。内部阋墙,徒使亲者痛,仇者快。学生近日研读史书,见历代兴亡,莫不因内部分裂、攻伐不休而致外敌入侵,如西晋之八王之乱,北宋之新旧党争。今当以此为鉴,摒弃前嫌,一致对外。”

陈贞慧情绪激昂,高声道:“复社同仁,愿遵蕺山先生教诲,以抗清大业为重,同心协力,共赴国难!”

就连一直沉默立于树下的顾炎武,在众人的注目下,也终于缓缓点头,面露深思之色。他后来对身旁的友人低声感叹道:“蕺山先生此论,虽出权宜,实为救时之唯一正道。‘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今日方解其深意。”他这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雏形议论,虽声音不大,却也引起了附近一些人的共鸣。

冒辟疆显得颇为激动,他转向戚睿涵,压低声音道:“元芝,你听见了吗?蕺山先生这一番话,引据经典,贯通时势,可谓定鼎之论。有他登高一呼,江南士林人心可定矣。前日我与你提及的那几位对联盟心存疑虑的友人,今日之后,想必都会转变态度,至少不会再公开反对。”

戚睿涵心中亦是感慨万千。他来自后世,深知建立最广泛的民族统一战线的重要性,刘宗周今日这番言论,无疑是从思想层面、从儒家义理的高度,为这条战线的合理性与必要性提供了强大的理论支撑和舆论背书。这比单纯的政令或利益劝说,效果要深远得多。他点头回应,语气中带着钦佩:“是啊,辟疆兄,蕺山先生洞悉时局,胸怀天下,非寻常拘泥不化之腐儒可比。能亲耳聆听教诲,感受此等风骨与见识,实乃三生有幸。”

董小倩在一旁也听得心潮起伏,她悄悄拉了拉戚睿涵的衣袖,仰起脸,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悄声问道:“戚大哥,这位老先生说得真好,道理我都听明白了。只是……只是我听说北方的清兵很是凶残,骑射厉害得很,我们……我们真的能打赢吗?”

戚睿涵看着少女那清澈眼眸中映出的担忧,心中不由得一软,用一种尽可能坚定而温和的语气说道:“清兵虽强,但我华夏地大物博,人心未死。只要天下人,无论是士人、农民、工匠,甚至是曾经的对手,都能像蕺山先生所说的那样,暂搁争议,同心协力,就没有过不去的难关。事在人为。”他这番话,既是对董小倩的安慰,也是对自己信念的重申。

讲学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才宣告结束。期间,天空中的细雨时停时续,杏树叶片上的水珠不时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圈圈深色的水迹。然而,士子们却久久不愿散去,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方才刘宗周的言论。有人慷慨激昂,挥斥方遒;有人忧心忡忡,分析时局;但整体的氛围,已经明显地从之前的疑虑、分歧,转向了倾向于支持联顺抗清的决策。思想的河流,在刘宗周这座“巨擘”的引导下,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

刘宗周在几位弟子的簇拥下,缓缓走下杏坛,脸上略带疲惫,但眼神依然清澈锐利。他的目光偶然扫过站在冒辟疆身侧的戚睿涵,见他虽年轻,但气度沉静从容,眉宇间自有一股不同于寻常书生的坚毅之气,且能与冒辟疆这等名士并肩而立,便心生些许好奇,驻足问道:“辟疆,这位少年俊彦是?老夫观其气度,似乎不凡。”

冒辟疆忙引见道:“回先生,此乃晚生挚友,戚睿涵,字元芝,乃北地义士,智勇兼备。此前于山海关、朝堂之上,于推动联顺抗清之事,多有奔走斡旋之功。”他没有提及戚睿涵具体的“穿越者”身份和那些看似未卜先知的建议,只强调了其“义士”身份和功劳。

刘宗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更加仔细地打量了戚睿涵一番。见他年纪虽轻,但在自己目光注视下并无寻常年轻人的紧张或谄媚之态,举止从容不迫,执礼甚恭却又不卑不亢,便抚须问道:“哦?戚小友年纪轻轻,便心系天下,奔走国事,实属难得。不知小友师从何人?亦读圣贤书否?”

戚睿涵恭敬地行了一礼,态度坦诚地说道:“回蕺山先生,晚生愚钝,出身寒微,并无固定师承,于圣贤经典,不过略知皮毛,不敢妄言精读。唯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理,常怀报国之志。如今国难当头,故不敢惜身,略尽绵薄之力而已。”他巧妙地将顾炎武日后名言提前说出,既符合语境,又显得自然。

这话一出,刘宗周眼中赞赏之色更浓,他重复了一遍:“‘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此言虽质朴无华,却深得我儒家入世济世之精义。将家国重担置于每一个个体肩上,大有孟夫子‘民为贵’之遗风。说得好!”他转向冒辟疆,语气中带着肯定,“辟疆啊,你这位友人年纪虽轻,然见识不凡,心系家国,身体力行,孺子可教,他日必成栋梁之材。尔等当互相砥砺,共赴时艰。”

他又对戚睿涵勉励了几句,无非是勉其保持此心,努力向学,为国效力之类,这才在众人敬仰的目光护送下离去。能得到这位当世大儒的公开肯定和勉励,戚睿涵心中也颇为受用,这对他今后在南京士林中的活动,无疑大有裨益。董小倩在一旁,更是与有荣焉,看向戚睿涵的目光中,那钦佩与仰慕之意,又不知不觉地深了几分。

回府的路上,三人的话题依然围绕着刚才的讲学。冒辟疆显得尤为兴奋,脸上的阴霾似乎都被这场雨和这场讲学洗去了不少:“元芝兄可能不知,刘先生平日深居简出,极少公开讲学,即便讲学,也多是阐发经典微言大义,极少如此明确地论及时政,表明立场。今日他能不顾非议,登坛疾呼,明确支持联盟之策,对稳定江南人心,凝聚士林力量,实有莫大助益。我等先前之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戚睿涵点头称是,但目光却投向了远处烟雨朦胧中若隐若现的城墙轮廓,语气变得有些深沉:“思想统一,确是当务之急,蕺山先生登高一呼,效果显着。不过……”他略作停顿,“辟疆兄,你看这南京城内,虽议论纷纷,终究还是一派歌舞升平,秦淮河上画舫依旧,市井之间交易如常。这份祥和,或许只是这场巨大变革的表象,或者说,是江南一隅的暂时宁静。真正的考验,恐怕还在北方,在即将到来的刀兵相见之中。”

他的思绪仿佛已经飞越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片更为广阔也更为酷烈的土地上。冒辟疆闻言,脸上的兴奋之色也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元芝兄所虑极是。庙堂定策,士林清议,终需沙场见真章。只望北地将士,能不负我等期望……”

仿佛是为了印证戚睿涵的话,就在他与冒辟疆于南京杏坛聆听刘宗周讲学的几乎同一时刻,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北京城中,另一场关乎联盟能否真正落地、直接影响历史走向的紧张会谈,正在大顺政权的心脏——武英殿内进行。

……

南京的细雨沾湿衣襟时,北京的天空却是灰蒙蒙的,带着一种风沙将至的压抑。作为兵部右侍郎的夏允彝,肩负着弘光朝廷赋予的重大使命,手持明黄色的诏书,在一队精心挑选的、甲胄鲜明的精锐明军护卫下,风尘仆仆地穿越了混乱的北方大地,终于抵达了这座刚刚经历巨变不久的古都。

此时的北京,虽已是大顺国的都城,李自成在此称帝,改元永昌,但街市间仍能清晰地看出不久前所经历的动荡与创伤。一些焦黑的断壁残垣尚未完全清理干净,与匆忙新建或改建的大顺官署、以及部分修复的宫殿建筑交织在一起。大部分商铺虽然已经重新开张营业,但顾客稀疏,门庭冷落;街上的行人神色大多仓皇匆匆,少见笑容,眼神中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偶尔有身着蓝色号衣、外罩简单铁甲的顺军士兵巡逻而过,沉重的脚步声和铁甲相撞的铿锵之声,在相对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提醒着人们这座城市正处于军事管制之下。

夏允彝一行被直接引至皇宫内的武英殿。殿内,气氛庄重而肃杀。李自成端坐于丹陛之上的龙椅中,虽已身着绣有龙纹的赭黄色龙袍,头戴翼善冠,但眉宇间那股从底层揭竿而起、历经百战磨砺出的草莽豪雄的剽悍之气,依然难以完全被这身帝王服饰所掩盖。他的坐姿不像久居帝位者那般刻板端正,反而带着些习惯性的随意,一只手指无意识地、时轻时重地敲击着龙椅的扶手,细微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深处的审慎与不平静。

丹陛下,文武官员分列左右。文官班列以内阁首辅、素以智谋着称的李岩为首,其侧是大学士牛金星、宋献策;武官班列则以新近归顺、被册封为平西侯的吴三桂为核心,两旁站立着大顺军的重要将领如高一功、李过等人。所有人的神情都异常肃穆,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位代表南明弘光朝廷的钦差大臣夏允彝身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仿佛绷紧的弓弦。

夏允彝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心绪,然后稳步上前,面向李自成,展开手中那卷象征着南明正统的明黄诏书,用一种清晰而沉稳的语调,朗声宣读起来。诏书的前半部分,首先以慷慨激昂的言辞,肯定了“联顺抗清”的大义所在,指出当前华夏面临的最大威胁是关外清虏,号召天下汉人团结一致,共御外侮。然而,诏书的后半部分,则明确提出了南明朝廷的核心要求:李自成必须取消帝号,向南京的弘光皇帝称臣;其所辖的大顺军马,需整体改编为“明军虎贲军第八路军”,接受南明朝廷的统一节制和调遣。

诏书宣读完毕,余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随后便陷入了一片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丹陛上,李自成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目光深沉,看不出喜怒。殿下的文武官员们,表情各异,但无不透露出巨大的压力和内心的激烈挣扎。唯有殿外风吹旌旗发出的猎猎作响之声,隐约传来,更衬得殿内落针可闻。

短暂的寂静之后,宋献策第一个按捺不住,猛地出列,由于动作过急,宽大的朝服袖袍带起了一阵风。他面向李自成,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尖利: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臣冒死进谏!”他高声道,“我大顺将士,多年来追随陛下,浴血奋战,九死一生,方推翻暴明,鼎定乾坤,开创如今之基业。陛下您顺天应人,在百官万民拥戴下登基为帝,承继大统,此乃天命所归。岂能因南明一纸诏书,便自去帝号,屈居人臣?此乃奇耻大辱啊。若允此事,军心何以维系?民心何以依附?天下人又将如何看待陛下与我大顺?还请陛下三思!”他情绪激动,脸涨得通红,显然对此极为抵触。

紧接着,牛金星也缓缓出列,他捻着下颌的胡须,语气显得比宋献策沉稳些,但言辞同样谨慎,带着试探的意味:“陛下,宋阁老所言,不无道理。称臣之事,关乎国体尊严,非同小可。然……”他话锋一转,偷眼看了看李自成的表情,继续道,“南明毕竟据有江南财赋重地,水师强盛,且仍被许多士绅百姓视为正统。若因称臣名分之事,致使联盟破裂,双方再度对立,清虏势必趁机南下,坐收渔利。届时,我大顺独木难支,则我等皆成千古罪人矣。”他的态度显得有些摇摆,既担心尊严受损,又惧怕联盟破裂的后果。

吴三桂站在武将班列的最前方,身披甲胄,眉头微蹙,并未立即发言。他新降不久,虽因献关之功被李自成厚待,封侯赐爵,但处境依然微妙,言行需格外谨慎。此刻,他脑海中不禁回想起戚睿涵此前多次与他剖析利害时说过的话:

“……清虏志在天下,非仅割地索款可比。其势已成,非一家一姓可独力抗衡……唯有联合所有汉家力量,方有一线生机……名分虽重,然存续更重……将军岂愿见华夏衣冠沦丧,神州尽染膻腥?”他深知,戚睿涵虽然年轻,但其对局势的判断,往往一针见血。而且,他自己也与清军交手多次,深知其八旗劲旅的可怕战斗力。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的李岩,终于稳步出列。他身着青色官袍,举止从容不迫,面容清癯,目光睿智,声音清朗而沉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陛下,诸位同僚。”李岩先向李自成躬身行礼,然后环视殿中众臣,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宋阁老之忧,臣能深切体察。帝号关乎尊严,军心关乎根本,此确为实情。然,臣以为,当此天下鼎沸、社稷危亡之非常时刻,需行高瞻远瞩之非常举措。称臣,表面看似屈辱,实则为救亡图存之权宜良策,亦是凝聚我汉家力量、共抗强虏之必需!”

他向前迈出一步,目光扫过宋献策、牛金星等人,开始条分缕析地阐述自己的观点,声音在大殿中清晰地回响:

“其一,南明虽偏安一隅,军力或不及我大顺百战之师,然其乃朱明正统,在江南士绅百姓心中,仍有不可替代之号召力。陛下若审时度势,向其称臣,便可名正言顺地整合南方之人力、物力、财力,共抗强清,更能免去日后南北对立、相互掣肘之后顾之忧。此乃借力打力,以一时之名位,换实实在在之助力。”

殿中响起一阵轻微的议论声,不少人露出思索之色。李岩不为所动,继续沉稳地说道:

“其二,清虏之患,远非昔日辽金蒙古可比。其志不在割地称臣,而在亡我国祚,灭我种姓,变我华夏为其奴役之牧场。此乃《春秋》所严辨之‘夷夏大防’,关乎文明存续!若我汉人内部仍帝号并立,各自为政,甚至相互攻伐,则正中清虏下怀,予其可乘之机。陛下胸怀天下,志在拯万民于水火,当知孰为私怨,孰为公仇,孰为小耻,孰为大义。”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悲愤与激情:

“其三,亦是至关紧要者。陛下若去帝号,拥立弘光为天下共主,则可最大限度地团结一切可团结之抗清力量。这其中包括那些仍心向明朝的各地官绅、散处各地的义军、乃至目前尚在观望的各方势力。此乃加强内部团结,凝聚全体汉人之举。切不可因一时之名位虚誉,而废天下兴亡之公器,置我华夏文明于万劫不复之险地!”

李岩的这番论述,格局宏大,思虑深远,将个人和集团的荣辱得失,放在了整个华夏文明存续的天平上进行衡量。其核心精神,与南京刘宗周在杏坛所论的“华夷之辨”与“存天下之义”,颇有异曲同工之妙,都跳出了一家一姓之私仇,站在了更高的历史维度。

夏允彝立于殿中,手持已然卷起的诏书,静静地听着李岩的话语,心中亦是不禁暗赞:“久闻李岩乃大顺军中翘楚,文武双全,见识果然不凡!观其言论,确有其过人之处。若大顺朝廷中,能多几个这样识大体、顾大局的人物,而非一味争权夺利或固执己见者,则天下事,犹未可知,犹可为也。”

李岩话音刚落,吴三桂觉得时机已然成熟,便也稳步出列。他声音洪亮,带着武将特有的干脆:“陛下,李阁部之言,高瞻远瞩,老成谋国,臣附议。”他先肯定了李岩,然后面向李自成,继续说道,“当务之急,在于整合力量,全力抗清。名分乃虚,实力为实。若能借称臣之举,整合南北资源,统一号令,共御外侮,则我方实力倍增。待驱除鞑虏,光复河山之后,天下大势,如何发展,犹未可知。”他最后一句话说得颇为含蓄,并未点明,但在场不少心思敏锐之人,都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将来之事,还可从长计议,眼下合作抗清才是关键。这既表明了他的态度,也给了李自成和众臣一个台阶和空间。

牛金星见风向转变,李岩和手握重兵的吴三桂都明确表态支持,也顺势出言道:“陛下,李阁部与平西侯所言,思虑周全,深切时弊。臣细思之下,亦认为当以抗清大局为重,称臣之事,虽是权宜,却属必要。愿陛下圣裁。”

其他大顺军宿将,如高一功、李过等人,他们或许对政治名分不如文官那么敏感,但都深知清军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见李岩分析得在理,且吴三桂也支持,便也纷纷出列表态:“臣等附议,愿以抗清大局为重!”“请陛下决断!”

一时间,殿中支持称臣的声音占据了主流。宋献策孤立无援,看着眼前局面,知道大势已去,只得悻悻退回到班列之中,脸上满是不甘与忧虑,口中仍在极低的声音嘟囔着:“示弱于人,后患无穷啊……今日称臣,他日只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但他的声音,已然被淹没在了一片“附议”声中。

李自成端坐于龙椅之上,面色沉静如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缓缓扫过麾下这群神色各异的文武重臣。他能从草莽中崛起,开创如今这番局面。他深知李岩刚才那一番高屋建瓴的分析,虽然听起来有些刺耳,但确实是最符合大顺政权现实利益和长远生存的选择。称臣,固然面子上难看,帝位得而复失,心中难免不甘,但能换来与南明实质性的联盟,获得一个相对稳定的后方和江南财赋的潜在支持。若是拒绝,那么刚刚在戚睿涵、吴三桂等人努力下初步达成的抗清统一战线,可能瞬间瓦解,大顺将不得不独自面对关外如狼似虎的清军和南方可能再度敌对的明军,陷入两面作战的绝境。这个代价,他付不起。

他的沉默持续了片刻,那沉默仿佛有着千钧之重,压在每个臣子的心头,连殿外原本猎猎作响的风声,在这一刻似乎也静止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地聚焦在这位决定着大顺命运、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中原未来格局的皇帝身上。

终于,李自成缓缓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李爱卿、吴爱卿、牛爱卿,以及诸位将军所言,皆出自公心,深合朕意。”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愈发深邃,“诚然,帝号尊荣,朕岂能轻弃?然,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若能团结汉家儿郎,驱除鞑虏,保我华夏衣冠,朕个人之荣辱得失,又何足道哉?”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声音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朕,李自成,愿以天下苍生为念,以华夏存续为重,遵奉南明弘光皇帝诏命,即日去帝号,向南京称臣。朕所辖大顺全军将士,即刻起改编为‘明军虎贲军第八路军’,朕……本帅愿亲领该路军总兵官之职,誓与南明君臣百姓,同心协力,秣马厉兵,共御清虏,恢复河山!”

此言一出,殿中那根紧绷的弦仿佛瞬间松开了。李岩、吴三桂等人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虽然姿态依旧恭敬,但眼神中交流着一种“大事已定”的默契。牛金星也连忙低下头,掩去复杂的神色。宋献策则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彻底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夏允彝心中悬着的那块大石终于落地,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背沁出的冷汗。他上前一步,深深躬身,语气中带着由衷的敬佩(无论是真心还是场面话):“大元帅深明大义,顾全大局,忍辱负重,臣感佩万分。臣即刻动身回禀南京,奏明陛下。自此,南北一家,烽燧相连,华夏同心,鞑虏之患,指日可平。天下苍生,幸甚;华夏文明,幸甚!”

……

武英殿内的这项重大决议,随即被以八百里加急的最快速度,向着南方飞驰传递。而当这个消息尚在驿道上风雨兼程时,南京城内的戚睿涵,在经历了杏坛讲学的思想洗礼,以及与李大坤(暗示了北方的一些动态和吴三桂的期望)再次秘密相见后,种种线索交织心头,使他下定了北返的决心。

这天傍晚,持续了一整日的雨终于暂时停歇,西边的天际泛起了绚丽无比的晚霞,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将金黄、橘红、瑰紫尽情泼洒在云层之上。霞光透过稀薄的云层,将整个金陵城笼罩在一片温暖而略带悲壮的金红色光晕之中,连湿漉漉的屋顶瓦片和街面的积水都反射着瑰丽的光芒。

戚睿涵独自站在冒府庭院的那株桂花树下,望着天边变幻莫测的云彩,心中已经做好了北上的决定。南方的思想舆论工作,有刘宗周这样的泰斗定调,有冒辟疆等复社人士奔走,初步目标已经达到。接下来,真正的考验在军事层面,他必须回到吴三桂身边,回到那即将成为抗清最前线的北方。

晚膳时分,花厅内的气氛显得有些异样,不像往日那般轻松。精致的菜肴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吸引力。戚睿涵放下手中的乌木镶银筷子,目光扫过桌旁的冒辟疆、董小宛,最后在低头默默拨动着碗中米饭的董小倩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郑重开口道:“辟疆兄,小宛夫人,小倩,在下有一事,需向诸位辞行。”

此话一出,席间顿时安静下来。董小倩拨动米饭的筷子猛地一顿,头垂得更低了。

冒辟疆似乎早有预感,他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拿起手边的酒杯,却又放下,语气带着复杂的情感:“元芝兄身系天下安危,胸怀经略,辟疆早已深知必有此日。虽心中万般不舍,然不敢以私谊误公义。只是此去北地,路途遥远,关山阻隔,烽烟遍地,万望多多保重,事事小心。”

他说着,起身从一旁的多宝格上取过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锦盒,递到戚睿涵面前,“这里面是一些金银细软和通行所需的路引文书,或许路上用得着。金陵至北地,沿途颇多关卡,有备无患。”

董小宛眼中也流露出不舍与担忧,她柔声道:“戚公子此行,任重道远,一路定要小心。妾身已让下人备了些许金陵特色的点心,还有一套赶制出来的厚实冬衣,北方天寒地冻,远胜江南,早晚定然用得着。”她心思细腻,总是这般体贴入微,考虑周全。

唯有董小倩,始终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一言不发,那双平日里灵动的眸子,此刻只怕已是水光氤氲。

戚睿涵看着她这副失落委屈的模样,心中亦是不忍,泛起阵阵怜惜与歉疚。他温言道:“小倩,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聚散离合,本是人生常事。你且在姐姐姐夫这里好生住下,潜心学习诗书琴画,或者……练练你喜欢的剑法。如今南北联合,驿路畅通,消息往来也会方便许多。待我那边诸事安定些,或许……”他顿了顿,其实也不知这“或许”之后具体是什么,是接她北上?还是自己再度南来?在这乱世,承诺显得如此苍白,他只是不愿看她太过伤心,“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听姐姐姐夫的话。”

董小倩猛地抬起头,果然,眼圈已然通红,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强忍着没有落下。她忽然放下筷子,起身离席,脚步匆匆地跑向内院。片刻之后,她又快步回来,手中多了一把带鞘的短剑。剑鞘是黑色的鲨鱼皮制成,上面用银丝镶嵌着精美的云纹,剑柄缠绕着红色的丝线,看起来颇为精致,也透着几分古意。

“戚公子,”她将短剑双手递到戚睿涵面前,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却努力维持着平稳,“这把剑……是我爹爹早年行走江湖时留下的,据说很锋利,吹毛断发……我,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你带着它,路上……路上也好防身。”她的话语断断续续,那份深藏的情意,却表露无遗。

戚睿涵心中感动,郑重地双手接过这把还带着少女体温和决绝心意的短剑。入手微沉,显然用料扎实。他握住剑柄,轻轻拔剑出鞘一截,只听一声清吟,一抹寒光乍现,映亮了他的眼帘,剑身如秋水,凛冽生辉,确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剑。

“谢谢你,小倩。”他注视着少女泪光点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道,“这份心意,我收下了。这把剑,我会随身携带,好好保管,定不辜负它。”说完,他将短剑小心翼翼地佩在了腰间。

董小倩用力地点着头,泪水终于还是忍不住滑落了一滴,她飞快地用手背擦去,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我……我以后会认真练好剑法,读好兵书,说不定……说不定以后真的还能帮上你的忙,和你一起……”后面的话,她终究没好意思说出口,但那双重新焕发出神采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次日清晨,金陵城再次被无边无际的绵绵雨丝所笼罩,天地间一片迷蒙。戚睿涵换上了一身利于远行的深色劲装,外罩防水的油衣,行囊简单,却包含了冒辟疆赠送的银两路引、董小宛准备的冬衣干粮药品,以及董小倩所赠的那把短剑。他与冒辟疆一家在府门前道别。

“元芝,保重,多多保重。”冒辟疆紧紧握住戚睿涵的手,语气真挚而带着一丝伤感,“他日驱除鞑虏,天下太平,你我再于这金陵城内,泛舟秦淮,登临钟山,把酒言欢,细论古今。”

董小宛将一个不小的包袱递给戚睿涵随行的仆从(冒辟疆安排的一名可靠老苍头),再次叮嘱:“戚公子,一切小心。盼早日传来佳音。”

董小倩站在姐姐身后,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眼圈依旧微红,但这一次,她没有再低头,也没有落泪。她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着戚睿涵,仿佛要将他的模样,他的眉眼,他的一切,都牢牢地刻在心里,刻在灵魂深处。

戚睿涵翻身上马,坐骑似乎也感受到了离别的气氛,不安地踏动着蹄子。他坐在马背上,向台阶下的众人最后拱手作别,目光依次看过冒辟疆、董小宛,最后在董小倩那强忍泪光、却无比坚定的脸庞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他调转马头,轻轻一夹马腹。

马蹄踏在湿滑的青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清脆声响,在这寂静的雨晨传得格外远。他的身影穿过熟悉的街巷,越过波光粼粼的秦淮河石桥,逐渐消失在长街的尽头,融入了这座被烟雨笼罩、正在历史漩涡中奋力转向的六朝古都。

雨丝纷飞,打湿了他的油衣,沾湿了他的面颊,带来冰凉的触感。但他心中的方向,却因此而越发清晰、坚定——北方,那片广袤、苍凉而即将迎来更大风暴与血火考验的土地,那片维系着未来华夏命运的主战场,正在等待着他的归来。

南京的思想统一与北京的政治决断,如同两条发源于不同山脉、水质各异的溪流,在“抗清”这片干涺龟裂的大地上,历经曲折,终于冲破阻碍汇合,共同注入了一条名为“民族统一战线”的新河道。河道初成,水势尚弱,河床也未坚固,前路依旧遍布暗礁险滩、激流漩涡,来自内部的不信任与旧怨,来自外部清军的巨大军事压力,都时刻威胁着这条新生河道的存续。但是,至少,希望之光,已穿透了明末那厚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阴云,投下了一线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熹微。

戚睿涵策马出了金陵那高大雄伟的城门,忍不住回头,最后望了一眼这座在烟雨朦胧中若隐若现的古城轮廓。他知道,自己这个穿越者的使命,还远未完成,甚至可以说,最艰巨、最残酷的部分才刚刚开始。但是,有了南方士林思想上的支持,有了南北联合的政治和军事基础,这个饱经内忧外患、濒临深渊的古老文明,或许真的能够抓住这一线生机,凝聚力量,走出一条不同于原有那条充满屈辱、屠杀和文明倒退的历史轨迹的道路。

“驾!”他收回目光,不再留恋,轻喝一声,抖动缰绳。胯下骏马长嘶一声,扬开四蹄,踏起一路水花,向着北方,坚定不移地疾驰而去。雨丝迎面扑来,冰冷中带着一丝让人保持清醒的意味。前方的路还很长,布满了未知与挑战,但每一步,都确实是在书写着新的、由无数人共同努力创造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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