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娘娘眼中笑意更深:“况且,你当真以为,你能如此顺利地于封印中修炼、最终挣脱而出,全然是你自身之力吗?”
她目光幽深地看向穗安:“你的身上有我的标记。自你于欲界孕育之初,我便关注着你。
你之道,关乎众生心念情绪,与轮回亦有微妙关联。助你,亦是完善轮回之道的一环。”
标记?穗安心中再震,立刻内视自身,却一无所察。以她之能,根本无法察觉平心娘娘这等存在留下的手段。
“不必探寻。”
平心娘娘淡淡道,“你只需知道,安心完成我交托之事,待功成之日,自有你的奖赏。
而这也关乎你的道途,能助你更深刻地理解这情与欲、与轮回、与万物平衡之间的玄妙联系,让你未来的路,走得更远更稳。”
穗安站在原地,心中波澜起伏。万载恩怨被颠覆,前路迷雾被拨开一角,却又被赋予了更为艰巨且微妙的任务。
助玉帝?这简直比直接造反更让她觉得荒谬和艰难。
但面对平心娘娘,感受着那浩瀚无边的轮回伟力与深不可测的智慧,她知道任何抗拒与质疑都是徒劳。
而且,娘娘所言,确实为她指明了另一条更富挑战却也可能收获更大的道路。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复杂的情绪压下,再次郑重揖礼,声音恢复了平静与坚定:
“晚辈领命。必当竭尽全力,尝试以我之道,行补全之事。”
“善。”平心娘娘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话音渐落,周遭的法则金线缓缓隐去,那片奇异的空间开始变得模糊。
穗安眼前景象再次变幻,这里是一片无边无际、混沌未开的虚无之地。
更让她心神俱震的是,她发现自己竟悄无声息地立于一个身影之后——那身着帝袍、周身笼罩着冰冷气息的,正是玉帝。
玉帝正对着某个方向微微拱手。
穗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隐约感到那是幽冥地府的方向,仿佛在与平心娘娘隔空致意。
下一刻,混沌景象清晰起来。穗安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眼前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无数影影绰绰的身影。
他们每一个都被粗大冰冷、铭刻着无数天道符文的锁链紧紧缠绕,束缚在原地,如同最卑微的囚徒。
然而,他们却在机械地、麻木地履行着各自的职责——呼风唤雨、运转星辰、记录阴阳……
那些在如今的天庭中看似由法则自行运转,其最本源、最枯燥的工作,竟是由这些被囚禁的身影在承担。
穗安之前一直以为是天道法则自然显化,却万万没想到,背后竟是如此残酷的真相。
这些身影,气息古老而强横,却死寂沉沉。
其中大部分已然失去了所有意识,只剩下纯粹的本能和被赋予的职责在驱动,浑浑噩噩,如同傀儡。
但还有一小部分,他们身上的锁链似乎出现了一些细微的裂痕!
他们的眼中偶尔会闪过极其微弱的、痛苦挣扎的光芒。
他们,口中发出断断续续、如同梦魇般的呓语,那声音直接穿透混沌,灌入玉帝和穗安的耳中:
“呵呵……昊天……你以为你能永恒?”
“无情道……枷锁……你与我们……有何不同……”
“瑶姬……你的儿子……那就是代价……是道途之殇……”
“你终将……变得和我们一样……冰冷……孤独……一无所有……”
“哈哈哈……等着吧……等着吧……”
这些诅咒般的低语,蕴含着无尽的怨毒与绝望,疯狂地冲击着听者的心神。
穗安看到,玉帝的背影依旧挺拔,周身气息不见丝毫波动,仿佛完全没有听到这些恶毒的诅咒。
然而,穗安却敏锐地观察到,在那些呓语响起时,缠绕在那些尚有意识旧神身上的锁链缝隙,竟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扩大了一丝。
玉帝并非毫无感觉,他的无情道正在因为这些直指本心的诅咒而承受压力,出现微小的松动。
就在这时,玉帝似乎终于完成了与平心娘娘的交流,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了穗安身上。
“都看到了?”玉帝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
穗安压下心中惊涛骇浪,点了点头。
“封神将成,新神当立。”
玉帝的目光扫过那些被枷锁缠绕的古老身影,如同看着一堆废弃的工具,“他们,已无用了。”
话音落下,他并未动手,而是看向穗安。
穗安立刻明白过来。
这是平心娘娘安排的任务,也是玉帝对她的又一次考验,或者说,利用。
她深吸一口气,运转法力,依循着平心娘娘印记中传来的某种指引,双手结印。
刹那间,一道巨大的太极八卦阵图自她脚下蔓延开来,迅速覆盖了前方那片囚禁着古神的混沌区域。
阴阳二气流转,道韵自成。
玉帝并未远离,反而一步踏入阵眼阳极之位,他周身那冰冷浩瀚的无情天道法则汹涌而出,注入阳鱼之中。
而穗安则立于阴极之位,她的七情六欲本源之力,化作至柔至韧的阴性能量,汇入阴鱼。
两人的道则,这至情与至无情的两极力量,在这特殊的阵法牵引下,并未互相湮灭,反而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平衡与循环,化作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阴阳磨盘!
身处阵中,穗安立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阳极那边传来的,是极致冰冷、视万物为刍狗、一切情感皆可斩灭的绝对理智。
这种力量疯狂地侵蚀着她的心神,试图将她的悲悯、她的不忍、她的所有情绪波动全部碾碎、同化。
一种可怕的念头不由自主地滋生:这些古神无用且有害,清除他们是最优选择,何必浪费情绪?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方是至理……
就在穗安心神摇曳,几乎要被那无情道同化之际,她猛地看到,立于阳极的玉帝,那万古冰封般的脸上,竟有一滴微不可察的晶莹,顺着眼角悄然滑落,瞬间便被周围狂暴的法则气息蒸发殆尽。
他流泪了?
虽只有一瞬,虽快得如同幻觉,但那确确实实是一滴泪!
是因这些古神的诅咒?因瑶姬和九个儿子的惨剧?
还是因这无尽岁月背负的孤独与枷锁?
阴极生阳,阳极亦能生阴,这大阵循环的,不仅是力量,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妙的心境体验?
“送他们,入轮回。”玉帝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滴泪从未存在过。
穗安收敛心神,全力催动阵法。
巨大的阴阳磨盘轰然运转,无情之力碾碎那些古神的形体和被污染的神魂本源,而有情之力则包裹住其中最核心的一点真灵,洗涤其上无尽的怨憎与痛苦,引导其投向轮回的方向。
那些发出诅咒的古神在磨盘下发出最后不甘的咆哮,最终归于寂灭。
当最后一点真灵之光没入轮回,阵法缓缓停止。
玉帝率先一步踏出阵法范围,周身气息依旧冰冷完美,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甚至没有再看那片已然空荡的混沌区域一眼。
穗安也跳出阵法,却只觉得一阵强烈的虚脱感涌上心头。
她终于明白了玉帝的道究竟是何等模样——极致的理性,极致的效率,也极致的冷酷。
为了秩序,一切皆可牺牲。无用者,清除便是,连一丝多余的过问和怜悯都是浪费。
这与她所追求的,在秩序中保留温度、在规则中蕴含慈悲的“平衡之道”,相差何其之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