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云雾缭绕,却驱不散弥漫在广场上的沉重。
徐长卿御剑而归,周围的师兄弟见他回来,面上皆露出欣喜,纷纷围拢上来,关切的话语却在他空洞的眼神前戛然而止。
他微微点头,径直穿过人群,一步步走向无极阁前静坐的五位长老。
“噗通”一声,他重重跪在冰冷的石板上,额头抵地,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尽的自责与痛苦:
“弟子徐长卿,万死难辞其咎!邪剑仙出世,苍生罹难。一切……一切都怪弟子!求长老责罚!”
他长跪不起,肩背剧烈颤抖,仿佛承担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清微道长缓缓睁开眼,目光慈和而悲悯,他轻轻一拂尘,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徐长卿:
“长卿,回来便好。此一切劫数,皆由我等昔日妄念而起,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非你一人之过。”
徐长卿仍沉浸在自己的罪孽中,无法自拔。
清微话锋一转,语气沉凝:“长卿,如今确有一紧要之事,非你不可。需你即刻去寻回水灵珠。”
徐长卿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清微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徐长卿心上:“你与南诏女娲后人穗安,曾有一女,名唤青儿。
在她九岁那年,不知具体发生何种变故,穗安以水灵珠将青儿封印了。”
“什……什么?”
徐长卿如遭雷击,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颗穗安方才赠予他的水灵珠“咣当”一声掉落在石板上。
清微目光落在那颗灵珠上,喟叹道:“不愧是女娲后人。”
徐长卿反应过来,扑过去抓起水灵珠,声音焦急得变了调:“掌门!那取出水灵珠之后呢?青儿会怎么样?她怎么样了?”
清微沉默了片刻,这沉默几乎将徐长卿最后一丝希望压垮。
徐长卿双拳狠狠砸在地上,指节瞬间破裂出血,他嘶声力竭,充满了被欺骗的痛楚:
“她又骗我!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狠心!那是我们的女儿啊!”
“非是狠心,长卿。”
清微的声音带着看透世事的豁达,“此乃她身为女娲后人对人间大爱的体现,超越了个人的小爱。”
清微沉吟良久,终是缓缓道:“然,你毕竟是青儿生父,有权利知晓并参与抉择。
水灵珠离体不久,青儿尚存一息。如今,决定权在你。
是将水灵珠送回南诏,尝试唤醒青儿,承担她未来可能的一切,还是用水灵珠封印入锁妖塔?”
这两个选择,如同两把钝刀,生生切割着徐长卿的灵魂。
他瘫倒在地:“为什么……人生怎么这么苦……这么难……”
清微的声音如同远山的钟鸣,沉重而清晰:“为师知道,这两者,都是你生命中至重之物。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所谓的选择。
长卿,人生总避免不了选择,很多时候,有选择,比无选择更加艰难,更加沉重。
现在你面临这样的情况,为师要告诉你,不论你最终做出任何决定,蜀山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徐长卿猛地抓起一旁的剑,眼中燃起一丝疯狂的希冀,他要立刻去南诏,去见女儿!御剑而起!
然而,身形刚离地数尺,邪剑仙肆虐人间、哀鸿遍野的景象,师父们期盼而沉重的目光,苍生的苦难……
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狠狠拽回现实。他踉跄着从空中摔落下来,跌在冰冷的广场上。
他颤抖着从怀中取出那幅青儿的画像,指尖抚过女儿天真无邪的笑脸,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如同梦呓,却字字泣血:“我做不到,青儿,爹爹……爹爹也要放弃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最终,他颤抖得如同风中残叶,用尽全身力气,将水灵珠递向了清微掌门。
清微接过,发出一声悠长而无奈的叹息:“唉……”
就在这时,两股强大的气息骤然降临蜀山山门!一神圣,一霸道。
“魔尊重楼!此刻六界大难,你不好好镇守魔界,竟还敢来蜀山捣乱!”
和阳、元真、元神三位长老如临大敌,瞬间现身阻拦,剑气凛然。
重楼扶着脸色苍白的穗安,正准备直接打进去,却被穗安轻轻拦住。
穗安强撑着伤势,对着三位长老微微一礼,声音虽弱却清晰:
“打搅蜀山清净了。晚辈方才在丰都与邪剑仙交手,虽侥幸削弱其几分,但自身亦被大量邪气反噬。
蜀山乃天地正气汇聚之所,恳请借贵地正气,助我平衡体内冲突,疗愈伤势。望长老行个方便。”
三位长老目光落在穗安身上,感受到她身上那纯净却又紊乱不堪的灵力,以及那明显被压制却依旧惊人的邪气,又瞥见她身旁虽不耐烦却并未妄动的魔尊,交换了一个眼神。
清微的声音自无极阁内传来:“请进。”
重楼冷哼一声,扶着穗安踏入蜀山广场。
一踏入广场,他们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个失魂落魄、抱着女儿画像躺在冰冷地面上、仿佛生命力都已流逝殆尽、只剩下无边痛苦的徐长卿。
重楼的心口猛地传来一阵尖锐而陌生的酸涩与抽痛,让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眉头紧锁。
他低头,看了一眼身旁因受伤而虚弱、却依旧强撑着的穗安,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那个男人的身影,以及一种他无法理解、却真实感受到的悲悯。
穗安无视周围或惊愕或警惕的目光,径直走到广场中央。
她掌心向上,那株在丰都因吸收过量邪念而失控、此刻已变得虚幻不稳的七情树浮现出来。
她轻轻将树种按入广场地面,蜀山磅礴浩瀚的天地正气如同找到了宣泄口,源源不断地涌入树苗之中,滋养着它,也快速中和着其内部狂暴的恶念。
虚幻的树影逐渐凝实,散发出柔和而平衡的光芒,虽不复最初纯粹,却更添一份历经磨砺的坚韧。
穗安背靠着渐渐稳定下来的树干坐下。她看向一旁如同失去魂魄、瘫倒在地的徐长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伸出手,让他冰凉的头部枕在自己腿上。徐长卿毫无反应,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任凭摆布,如同一具空壳。
穗安看着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看来清微掌门还是将青儿的事告诉他了。剧情中,让他亲自去南诏,亲自送水灵珠,那般痛苦,实在是太残忍。
眼下灭世危机迫在眉睫,邪剑仙仍在肆虐,这些人却还在为个人情愫纠葛磨蹭,这让穗安心焦不已。
再者,她冷眼旁观,徐长卿历经三世情劫、师门“背叛”、释放邪物、见识人心至恶至善、种种极致的情感淬炼与道心拷问,其“成仙之基”已然无比牢固。
她动了恻隐之心,没让他按照原剧情亲自送青儿回蜀山。
她闭上眼,调息片刻,借助七情树与蜀山正气,快速平复着体内翻涌的邪气反噬,伤势稍缓。
随后,她睁开眼,一只手温柔地、一遍遍地梳理着徐长卿散落的长发,动作轻柔,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长卿,”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力量,“我没骗你。”
身下的人依旧毫无声息,只有细微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穗安继续缓缓说道,每个字都清晰无比:“青儿,还活着。”
这句话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徐长卿空洞的眼眸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穗安感知到这细微的变化,手下动作未停,给出了最关键的那句话:
“清微掌门,用蜀山至宝护心莲,护住了青儿的心脉元神,水灵珠离体,并未伤及她的根本。”
徐长卿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浮木,猛地转过头,眼眶瞬间盈满了不敢置信的泪水,死死地盯着穗安,嘴唇颤抖得厉害,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只能用眼神询问:
“……真……的?”
穗安的手指轻轻拂过他湿润的眼角,语气肯定而温和:“真的。你若不信,可以亲自去问清微掌门。护心莲何其珍贵,保住青儿性命,绰绰有余。”
泪水决堤而出,不再是绝望的灰暗,而是带着劫后余生的炽热温度。
他猛地坐起身,紧紧抓住穗安的手臂,像是要确认这不是一场幻梦,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真……真好……青儿还活着……真好……太好了……”
他反复重复着这句话,仿佛要将之前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都驱散,整个人从那种死寂的灰败中挣脱出来,重新焕发出生机。
广场上的风似乎都变得轻柔了许多,那棵新生的七情树在蜀山正气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无声地安抚着这份迟来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