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陈默已背了竹篓站在梅园外。
竹篓里装着半袋晒得半干的陈皮,最底下压着块裹了油皮纸的冷馒头——这是他特意让厨房老周备的,好叫人瞧着真像去城南药铺寻野山参的模样。
“陈郎。”
清泠女声从身后传来,陈默转身便见苏清漪立在梅树底下。
她着月白襦裙,外罩鸦青对襟小袄,发间只斜插一支素银簪子,倒比平日少了几分贵女的冷傲,多了些市井人家小娘子的烟火气。
“夫人怎的起得这样早?”陈默作势要去接她手里的青瓷食盒,却被苏清漪侧身避开。
他也不恼,目光掠过她袖中鼓起的形状——那是他昨夜塞给她的改良版玉簪,表面雕着缠枝莲纹,内里嵌着极细的金丝共鸣线。
“我昨日翻了账册,城南万春堂的东家上月才纳了三房妾室。”苏清漪将食盒塞进他怀里,指尖在他手背快速点了两下,“你去寻参,我替你去查查那东家的货单。”
陈默垂眸盯着食盒上还沾着的梅瓣,唇角微勾。
他早算到苏清漪不会真信“寻参”的托辞——这女子最是心细,前日他在院外扫落叶时多瞧了两眼北去的马车,她今日便能借查账为由,替他探路。
北郊别院隐在晨雾里,青瓦灰墙的门楣上“栖凤”二字被露水浸得发暗。
陈默扶着苏清漪的肩越过院后矮墙时,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响:“武道真眼·初级已激活,当前可洞察方圆三十丈内气数流转。”
眼前的景象骤然清晰。
青石板下的泥土翻涌着暗黑色气团,七十二根玄铁桩如钉入地脉的钢针,每根桩身都刻着倒转的北斗七星纹,桩尖正对着别院主殿的方位。
陈默喉间泛起腥甜——这阵法分明是要锁死“龙气”,将活人炼作承载气运的“活鼎”。
“陈郎?”苏清漪的手在他掌心攥紧,“你在看什么?”
“看影阁的野心。”陈默将她的手按在青石板上,指尖在她腕间轻轻一叩,“等会你以赠琴为名见影阁客卿,玉簪就插在琴囊第三道暗扣里。记住,弹《凤求凰》时,第三段泛音要比平日高半调。”
苏清漪的睫毛颤了颤。
她昨日在陈默的书案上见过《凤求凰》的曲谱,墨笔圈着的泛音处写着“摩语”二字——那是她小时候跟着西疆商队学的密语,用琴音高低传递信息。
“若有危险——”
“我在地下密道等你。”陈默指了指墙角半人高的紫荆树,“这树底下有个鼠洞,能通到主殿地基。”他从袖中摸出颗朱红药丸塞进她嘴里,“含着,迷香散不了你的神。”
日头西斜时,别院后门的老榆树上落了只灰斑鸠。
陈默蹲在树杈间,望着苏清漪坐着青帷小轿进了角门。
门房的管事哈着腰接了礼单,掀开轿帘时,他分明看见苏清漪袖中玉簪的银光一闪。
月上中天,主殿的窗纸透出昏黄灯火。
陈默蜷在地下密道里,耳边是苏清漪的琴声。
《凤求凰》的清响裹着细微的震颤传来,他数着泛音的高低——第三段高半调,第五段低一调,合起来正是“黎明祭命,活鼎双龙”。
他攥紧腰间的青铜虎符,符身的“影”字硌得掌心生疼。
系统提示音又起:“检测到特殊气数波动,是否消耗一日签到次数兑换‘听心术’?”陈默默念“是”,耳畔顿时炸开无数细碎的声音——
“...阁主的水晶杖是天道镜碎片铸的,能引动天地气运...”
“...那小娘子的琴囊里有古怪,等仪式完了搜...”
“柳姑娘,您这是何苦?等活鼎炼成,阁主自会给您解寒毒...”
陈默的瞳孔骤缩。
他终于明白柳如烟脚踝的血绷带从何而来——影阁用寒毒控制她,逼她做这祭命仪式的监礼人。
寅时初刻,主殿的铜铃突然叮铃作响。
陈默贴着密道顶的裂隙望去,只见一道黑袍身影踏门而入。
那人身量极瘦,面上蒙着银线绣的鬼面,手中水晶杖折射出七彩光晕,照得满殿人影扭曲如鬼。
“今日,以双龙命格之一祭天。”影阁主的声音像指甲刮过青铜,“待血脉激发到极致,再放出另一条‘龙’——”
“阁主!”
柳如烟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被两个黑衣护卫架着跪在前排,发间金步摇乱颤,眼尾的泪痣被水晶杖的光映得通红:“陈默他...他只是个赘婿!”
“赘婿?”影阁主的鬼面转向柳如烟,“你当我看不出他身上的潜龙气?那半块虎符,可是当年太祖皇帝赐给镇北王的。”她举起水晶杖,杖尖的光晕突然凝成一道金线,“启动北斗锁魂阵,给我剥了这龙皮!”
陈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密道外传来玄铁桩震动的轰鸣,他能清晰看见苏清漪所在的偏厅——她正将玉簪拔下,用簪尖在琴腹刻着什么。
而主殿中央的青砖下,正缓缓升起一座青铜祭坛,坛心刻着与玄铁桩对应的北斗纹。
更夫的梆子声远远传来,“咚——寅时二刻——”
陈默摸出袖中最后一枚药瓶,瓶身刻着“暴血丹”三个小字。
他望着祭坛上逐渐显形的血色纹路,喉间溢出低笑:“影阁主,你要炼活鼎?那便让你看看,这潜龙的血,够不够烧穿你的阵。”
晨雾漫进密道时,祭坛中央的青铜灯台突然燃起幽蓝鬼火。
影阁主的鬼面在火光中裂开细纹,露出底下半张惨白的脸——那是张与柳如烟有七分相似的面容。
“开始祭命仪式。”她的声音里带着病态的亢奋,“取活鼎的心头血,滴入天道镜。”
陈默握紧暴血丹,指节发白。
他能听见苏清漪的琴声突然拔高,那是摩语里“速来”的信号;能听见柳如烟的锁链哗啦作响,那是她在拼命挣向祭坛;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响的战鼓,一下一下,敲碎这黎明前的黑暗。
祭坛上的青铜鼎开始转动,鼎身的饕餮纹在火光中活过来,张着血盆大口。
而陈默的指尖,已摸到了密道顶的砖缝。
青铜祭坛上的鬼火骤然暴涨三尺,映得影阁主鬼面下的半张脸泛着青灰。
她枯瘦的手指掐住那少年后颈,将染血的指尖按向阵眼中央的星位:“咬开,用龙血喂饱天道镜。”
少年不过十五六岁,额发被冷汗黏在苍白的额角,腕间铁镣磕在青铜鼎上发出脆响。
陈默的武道真眼穿透密道裂隙,清晰看见他颈后一道淡青胎记——那形状与皇室玉牒中记载的“潜龙鳞”分毫不差。
“原来是他。”陈默喉间泛起腥甜。
三日前苏清漪查账时截获的密信、柳如烟醉酒时呢喃的“龙胎”,此刻在脑海里连成一线。
影阁所谓的“双龙”,哪是他与苏家?
分明是将皇族气运拆作两截,一截炼作活鼎滋养势力,一截放归人间引动乱局!
“噗——”少年的舌尖被咬破,血珠坠向阵眼的瞬间,陈默的指节在砖缝里抠出深痕。
他摸向腰间暗藏的火折子,引线末端的硫磺在掌心发烫——这是他前日借扫院之名,用火药混着松脂埋在玄铁桩下的机关。
“爆!”
闷雷般的轰鸣撕裂夜色。
两根主桩所在的地面轰然炸开,碎石裹着火星直冲天际。
陈默借密道震动的力道撞开顶砖,跃出时正撞进柳如烟挣开护卫的怀抱。
她发间金步摇已断成两截,腕间寒毒发作的青斑顺着手臂爬向脖颈,却仍死死攥住少年手腕:“走!往西北角槐树洞!”
“柳如烟你疯了?!”影阁主的水晶杖重重砸在祭坛上,镜面裂痕蛛网般蔓延,“你娘的寒毒还压在冰窖里,你敢——”
“我娘早被你冻死在十年前的雪夜了!”柳如烟的眼泪混着血珠砸在陈默手背上,“那日你说用我的命换她活,可我在冰窖里只找到半块染血的玉牌!”她反手将少年推向陈默,“带他走,这是先皇第七子,名唤...李承煜!”
院外突然响起金铁交鸣。
李昭阳的玄甲重剑劈开角门,三百玄甲卫如潮水般涌进,火把将别院照得亮如白昼。
他的声音混着马嘶穿透硝烟:“奉太子密令,影阁私设祭坛、谋逆炼鼎,格杀勿论!”
陈默瞬间明白——三日前他借苏清漪的琴音传信,用镇北王虎符的半块残章联络李昭阳时,这莽撞的皇子竟真的调了暗卫潜伏。
此刻玄甲卫的锁子甲在火光里泛着冷光,将影阁护卫团团围住。
“好个陈默,好个李昭阳!”影阁主的鬼面彻底碎裂,露出与柳如烟如出一辙的丹凤眼,只是眼尾的泪痣泛着妖异的紫。
她突然举起水晶杖指向东南方,那里是大周皇宫的方向,“你们护得住一个活鼎,护得住整座京城的龙脉么?”
陈默的武道真眼骤然刺痛。
他看见天际翻涌的紫黑气团中,一条由阴煞气运凝成的黑龙正撕咬着原本盘踞在皇宫上空的金色龙气。
系统提示音炸响:“检测到大规模气运异动,激活紧急任务【护持龙脉】,当前进度0\/100,时限七日。”
“天命将移,影照九重......”影阁主的声音越来越轻,她的身影竟随着黑龙的游动逐渐虚化。
柳如烟扑过去要抓她的衣摆,却只攥住一片碎成星芒的水晶残片。
“想走?”陈默反手甩出袖中银梭——那是苏清漪改良的玉簪,金丝共鸣线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银梭擦着影阁主的耳际钉进廊柱,却只带下一缕染血的发丝。
“阿默!”苏清漪的声音从偏厅传来。
她怀抱焦黑的七弦琴,琴腹上用簪尖刻的“宫城地脉图”还在冒烟,“主殿地下有暗河,她顺着密道跑了!”
陈默接住她抛来的火折子,转身对李昭阳吼道:“带玄甲卫封死所有出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又握住柳如烟颤抖的手,“你带小殿下先去城南药铺,老周那有我备的避毒丹。”
少年李承煜突然拽住他的衣角,声音还带着哭腔:“陈...陈公子,你要去追那疯女人?”
“总得有人把掀翻的棋盘再摆回来。”陈默摸了摸他的头顶,转身时看见李昭阳砍翻最后一个影阁护卫。
玄甲卫的火把将夜空照得通红,影阁主留下的水晶残片在他掌心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更夫的梆子声再次响起,“咚——卯时三刻——”
晨雾里飘来焦糊的梅香。
陈默望着主殿废墟中仍在燃烧的鬼火,系统面板上“护持龙脉”的进度条正缓缓跳动。
他握紧腰间的虎符,听见自己的心跳与京城方向传来的晨钟重叠——
真正的风暴,这才刚开始。
(破晓后,北郊别院火势渐熄。
李昭阳踩着焦黑的玄铁桩翻找影阁主的踪迹,却只在暗河入口发现半枚水晶碎片。
柳如烟守在药铺里,看着少年服下避毒丹后逐渐平稳的呼吸,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那半块染血的玉牌。
而陈默立在废墟最高处,望着东南方渐亮的天际线,袖中系统面板的红光映得他眼底发亮——七日,足够做很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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