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一处僻静的院落却已人影绰绰,微凉的晨风带着湿润的泥土和青草气息,拂过院中新绿的枝叶。
苏晚晚身上只披着一件薄薄的素色披风,站在廊下,看着院中三十个精壮的汉子。他们穿着各异,有的像寻常走镖的镖师,有的扮作跟车的伙计,看不出丝毫的关联。
常亦安快步从外面走进来,对着苏晚晚低声回话:“姑娘,都安排妥了。三十人分成五拨,混在不同的商队里,一个时辰内,会陆续从京城五个不同的城门出去。他们会在城外三十里的通州渡口汇合,换乘快船,沿水路北上。”
苏晚晚点点头,目光落在为首一个身材高瘦、脸上有一道浅疤的男人身上,“你叫冯劲?”她开口问道。
男人上前一步,抱拳躬身,声音沉稳:“是。见过苏姑娘。”
“此去,万事小心。”苏晚晚没有多余的废话,她从青画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布袋,递了过去,“这里面是五千两金票,不是给你们的酬劳,是给你们在路上打点用的。该花的钱不要省,务必把人给我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冯劲接过布袋,直接塞进了怀里,“姑娘放心,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们懂规矩。”
苏晚晚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给他:“这里面是一枚特制的火漆印章。找到林太医后,如果他身边的人不可信,或是不便开口,你们就以此为凭。见到印章,他自会明白。”
冯劲郑重地接过,揣入内袋,再次抱拳:“属下明白。”
“去吧。”苏晚晚挥了挥手。
三十人悄无声息地分批散去,很快,整个院子又恢复了空寂,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姑娘,清晨风大,您还是回屋吧?”青画上前,为她理了理披风的褶皱。
“不碍事。”苏晚晚摇摇头,“去看看王爷起身了没有,该上朝了。”
回到书房,窗户半开着,清新的晨风拂动着纱帘,案几上的香炉里燃着清淡的凝神香。萧衍已经换上了玄色的亲王朝服,金线绣成的蟒纹在晨光下流动着沉郁的光泽,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
他看到苏晚晚进来,眉宇间的冷厉稍稍柔和了些,走上前,握住她微凉的手,“都安排好了?”
“嗯。”苏晚晚任由他将自己的手包裹在他温暖的掌心,“他们已经出发了。”
“那就好。”他拉着她走到桌边坐下,将一杯温热的牛乳塞进她手里,“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了。”
“你今日……”苏晚晚捧着杯子,看着他身上的朝服,有些担忧。
“今日早朝,御史台会递折子,弹劾沧州知府玩忽职守、纵容下属敲诈勒索皇商。”萧衍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父皇前日才下了彻查的旨意,他顶风作案,这罪名是坐实了的。”
“太子会保他吗?”
“他会弃车保帅。”萧衍唇角勾起一抹冷意,“一个知府,还不足以让他伤筋动骨。他会立刻推个替罪羊出来,再上书自请处分,在父皇面前演一出顾全大局的戏码。”
苏晚晚的心沉了沉,这正是她所担心的,“那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不白忙。”萧衍伸手,理了理她额前的一缕碎发,“我要的,本就不是一个知府的命。我要借此机会,将承恩公府安插在户部的一个侍郎拉下马。太子协理户部,他的人却在底下搞出这种事,这个‘治下不严’的帽子,他必须得戴上。”
苏-晚晚的心思立刻活泛起来,“户部侍郎的位置空出来,我们的人……”
“韩世忠。”萧衍吐出三个字。
苏晚晚的眼睛瞬间亮了,她送去的那对夜明珠,看来是送到位了。
“你负责搅动朝堂,我负责稳住后方。”苏晚晚放下杯子,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江南苏家那边,我已经让魏忠放出风声去了。用不了三日,整个京城都会知道,靖王府寻回了苏太傅流落在外的嫡亲孙女。”
萧衍看着她眼中闪烁的精光,低低地笑了一声,俯身在她眉心印下一吻,“等我回来。”
接下来的几日,靖王府表面上一片平静,内里却暗流涌动。
苏晚晚几乎是住在了书房,北地传回的消息,像雪片一样,通过听风楼的秘密渠道,源源不断地送到她的案头。
“姑娘,通州卫的刘指挥使已经收了银子,他答应,只要剿匪大军路过他的防区,他会以‘犒劳友军’的名义,私下拨付三日粮草。”
“姑娘,蓟州卫的赵指挥使收了乐月掌柜送去的‘续断参’,感激涕零,他说他别的帮不上,但可以让大军借道他的辖区,能比走官道节省出一天半的脚程。”
“姑娘……”
苏晚晚看着舆图上那条代表着生机的补给线,被一点点打通,她觉得钱花的太值了。
与此同时,京城里的风向,也如她和萧衍所料,悄然发生了变化。起初,只是在一些茶楼酒肆里,有那么几个消息灵通的说书人,在说完了当朝的奇闻异事后,会添上一段江南苏家的闲话。
“……说起这苏家,那可是真正的书香门第,前朝太傅苏老先生,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只可惜啊,长房一脉,人丁单薄,唯一的嫡长孙女,十几年前在京中走失,从此杳无音信,成了苏家几十年来最大的憾事……”
渐渐的,这桩陈年旧事,不知怎么就和如今风头正盛的靖王府扯上了关系。
“听说了吗?靖王爷府里那位备受宠爱的苏姑娘,就是苏太傅失散多年的孙女!”
“真的假的?那可是名门贵女啊!怎么会流落到宫里当宫女?”
“这你就不懂了,这叫‘明珠蒙尘’!如今被王爷寻回,可不是要苦尽来了吗?”
传言愈演愈烈,终于在苏文成携家眷,在京中苏家老宅“悲痛欲绝”地祭拜了祖先后,达到了顶峰。那一日,半个京城的百姓都去围观,看着苏家二房的主君哭得肝肠寸断,对着祖宗牌位一遍遍地念叨着,终于找回了大哥唯一的血脉。
这出戏,演得天衣无缝。
“姑娘,如今外面都在传,王爷不日便会正式向苏家提亲,请圣上赐婚呢。”青画一边为苏晚晚布菜,一边兴奋地说道,“如此一来,您就是名正言顺的靖王妃了!”
苏晚晚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身份是有了,可北边的人,还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