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蚀骨灼魂的痛。
凌尘的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中沉浮，唯一清晰的，便是这席卷每一寸感知的极致痛苦。
他想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想挣扎，却感觉不到四肢百骸的存在。
唯有那冰冷刺骨的锁链，紧紧缠绕着他残破的神魂，将他死死禁锢在这片虚无的祭坛之上。
祭坛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陨神渊”，传说中连神明坠入也会永世沉沦的绝地。漆黑的渊薮中，弥漫着吞噬一切光线的混沌气流，发出令人牙酸的呜咽。
而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人。
一袭白衣，胜雪无瑕，身姿窈窕，风华绝代。
那是他倾尽所有、甚至不惜数次违背自身道则也要庇护的心爱之人——凤瑶仙子。
此刻，她依旧是那般清冷绝尘，眉目如画，仿佛不染半点尘埃。只是那双曾让他沉醉的、蕴藏着星辉与温柔的眸子，如今只剩下冰封万古的淡漠，以及一丝……几不可察的、令人心悸的狂热。
“为什么？”
凌尘的神魂剧烈震荡，发出无声的质问。他不信，不信这万载相伴，无数次的生死与共，换来的竟是如此结局。
凤瑶似乎读懂了他神魂的波动，她微微倾身，绝美的脸庞靠近那被无形锁链束缚、几乎透明的神魂光团，朱唇轻启，声音依旧如仙乐般悦耳，却字字如万载寒冰，刺入凌尘的核心：
“无极神尊，九天十地至高的存在……你以为，我凤瑶，真的甘愿永远活在你的光环之下，做你那需要时时庇护的附属品吗？”
她的指尖，萦绕着一缕缕金色的神辉，那是属于凌尘的本源神力，正被她以一种残忍而缓慢的方式，从神魂核心中强行剥离。
“你的神骨，是构筑‘通天之路’最完美的基石。”她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你的神血，是点燃‘献祭之火’最好的燃料。而你的不死神魂……将是助我踏出那最后一步，超脱此界，登临真正永恒的关键。”
更强烈的撕裂感传来，凌尘“看”到，自己那蕴含着不朽道则的金色神骨，被一丝丝地从神魂虚影中抽出，发出“咔嚓”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每一寸骨骼的剥离，都伴随着大道法则的崩断，那是比肉身凌迟痛苦千万倍的极致折磨。
他想起了过往。
想起了在万花谷中，她依偎在他怀中，浅笑着说：“尘，此生能伴你左右，便是凤瑶最大的幸运。”
想起了在九幽魔域，她为他挡下致命一击，气息奄奄时，仍紧紧抓着他的手：“别管我，你快走……”
想起了无数个日夜，他们论道星海，相拥看尽宇宙生灭……
假的？
都是假的？！
那看似情深不寿的背后，竟隐藏着如此刻骨的算计和野心！
“呃啊——！”
极致的痛苦与滔天的怨恨，终于冲破了某种禁锢，让他发出了一声扭曲的灵魂尖啸。
这声尖啸，引动了陨神渊深处的混沌气流，使得整个祭坛都微微震颤起来。
凤瑶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耐，也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即便到了如此地步，眼前这男人的坚韧与潜在的反扑能力，依旧让她不敢有丝毫大意。
她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剥离！”
冷叱一声，更多金色的神链自她袖中飞出，如同活物般钻入凌尘的神魂，疯狂攫取着那蕴含着磅礴能量的神骨与神血。
凌尘的神魂光芒急剧黯淡，变得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溃散。那曾经照耀诸天万界、让无数神魔俯首的无极神尊，此刻就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过往的片段走马灯般闪现，最终定格在凤瑶那冰冷而绝情的脸上。
恨！
滔天之恨！
若能重来，若能再活一世！我凌尘，必不再信这蛇蝎妇人！必屠尽所有负我之人！必将这九天十地，搅个天翻地覆！
就在他神魂即将彻底崩解，最后一点意识也要被陨神渊吞噬的刹那——
嗡！
一直佩戴在他神魂核心深处、那枚连他都未曾完全勘透奥秘的、看似平平无奇的古玉，骤然发出了一缕微不可察的朦胧光华。
这光华柔和而内敛，却带着一种超越时空、凌驾于一切法则之上的古老气息。
它轻轻一震，竟将那束缚凌尘神魂的法则锁链，震开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缝隙。
紧接着，古玉裹挟着凌尘最后那一缕凝聚了所有不甘与怨恨的不灭神魂核心，化作一粒微尘，瞬间遁入了无尽的虚空乱流之中，消失不见。
祭坛上，凤瑶仙子猛地抬头，美眸中闪过一丝惊疑。
她感觉到，凌尘最后的那一点本源，消失了！并非被陨神渊吞噬，而是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彻底脱离了此界！
“怎么可能……”她低声自语，神念如潮水般扫过无尽虚空，却一无所获。
片刻后，她收敛了情绪，恢复了那副清冷模样。看着手中那几乎抽取完毕、熠熠生辉的神骨与凝聚成珠的神血，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即便有一缕残魂逃脱，又能如何？失去了神骨神血，不过是无根浮萍，终将湮灭于尘埃。”
她转身，白衣飘动，走向祭坛深处那开始缓缓旋转、散发着诡异光芒的巨大阵法。
“通天之路，即将开启……”
……
……
天元界，青岚宗。
杂役区，一间低矮、潮湿、散发着淡淡霉味的房间里。
一名少年蜷缩在冰冷的硬木板床上，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他名叫凌尘，是青岚宗万千杂役弟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因资质低劣，性格又有些懦弱，时常受到其他杂役弟子的欺辱。前几日，因不慎打翻了外门弟子张莽吩咐照料的药草，被其随手一掌打成重伤，奄奄一息地躺了三天，无人问津。
此刻，少年的身体已经冰凉，生命之火即将彻底熄灭。
突然——
一点微不可察的流光，自虚空莫名之处遁出，无声无息地没入了少年的眉心。
刹那间，少年原本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带着苍凉古老气息的意识，如同沉眠的巨龙，开始缓缓苏醒。
冰冷的身体，重新有了微弱的暖意。
残破的经脉中，似乎有一丝微弱的气流，开始艰难地游走。
“我……没死？”
一个充斥着无尽痛苦、迷茫，以及滔天恨意的念头，在这具身体的大脑中炸开。
属于杂役凌尘的、零碎而卑微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与那庞大如星海、属于无极神尊的记忆碎片疯狂碰撞、交融。
剧烈的头痛让这具新生的身体几乎要再次昏厥。
他死死咬着牙，承受着这灵魂融合带来的冲击。
不知过了多久，头痛渐渐平息。
他，或者说，全新的凌尘，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结着蛛网的房梁，斑驳的墙壁，以及从破旧窗棂透进来的、微弱而浑浊的光线。
空气中弥漫着霉味、药草渣滓的苦涩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尝试动了动手指，一股钻心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这具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而且内伤极重。
“下界……青岚宗……杂役弟子……凌尘……”
他低声咀嚼着这几个词汇，眼神从最初的混沌，迅速变得冰冷、锐利，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脑海中，最后定格在凤瑶那张冰冷绝情、进行着残忍剥离的脸。
扒皮抽筋！抽离神骨！
万载深情，换来的竟是如此背叛！
恨意如毒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却也给了他支撑这具残破身躯，活下去的无穷动力。
“凤瑶……你恐怕做梦也想不到，我凌尘，还能重活一世吧？”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这一世，我这蝼蚁之身，必将重登巅峰！待我重回九天之日，便是你……血债血偿之时！”
就在这时——
砰！
房门被人粗暴地一脚踹开。
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晃得凌尘微微眯起了眼睛。
门口，站着三个穿着灰色杂役服的少年，为首一人，身材壮硕，满脸横肉，抱着双臂，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恶意。
“凌尘，你个废物东西，还没死呢？”
壮硕少年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没死正好！张莽师兄吩咐了，你这个月的例钱，还有之前打翻药草的赔偿，一共三块下品灵石，赶紧交出来！”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跟着起哄：
“就是，别装死了！快拿出来！”
“拿不出来，就用你爹娘留给你的那块破玉来抵债！张莽师兄看上那是你的福气！”
记忆融合，凌尘瞬间认出了来人。这壮硕少年名叫赵虎，是杂役区的一霸，平日里没少欺辱原身。而他们口中的“破玉”，是原身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一直贴身佩戴。
凌尘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胸口。那里，贴身挂着一枚温润的古玉，样式古朴，毫不起眼。
但此刻，在他的感知中，这古玉却隐隐散发着一丝与他神魂相连的、熟悉而神秘的气息。
正是那块，裹挟着他最后一缕不灭神魂，穿越无尽虚空，坠入此界的古玉！
赵虎见凌尘不说话，只是盯着胸口看，以为他舍不得，顿时狞笑一声，大步走上前来：
“怎么？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张莽师兄前几天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直接朝着凌尘的脖颈抓来，想要强行夺取古玉。
劲风扑面，带着一股汗臭和蛮横的气息。
若是以前的凌尘，恐怕早已吓得瑟瑟发抖，任其宰割。
但此刻——
就在赵虎的手即将触碰到他脖颈的瞬间。
床上的少年，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原本属于杂役凌尘的、带着怯懦和卑微的眸子，此刻却深邃如万古星空，冰冷如九幽寒狱，更蕴含着一股睥睨众生、执掌生死的神尊威严！
“滚！”
一声低喝，如同惊雷，在赵虎的脑海中炸响。
并非声音有多大，而是那声音中蕴含的、一种直击灵魂深处的恐怖意志！
“呃！”
赵虎如遭重击，前冲的身形猛地一滞，脸上嚣张的表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恐惧和茫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灵魂都在颤栗，那是一种蝼蚁面对九天巨龙时的本能恐惧！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动弹不得。
跟在他身后的两个跟班，虽然没直接承受那股意志冲击，但也感觉到房间内的气氛陡然变得无比压抑，让他们呼吸都变得困难，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惊疑不定地看着床上那个仿佛变了一个人的少年。
凌尘冷冷地注视着赵虎，眼神没有任何波澜。
尽管他此刻神魂重创，万不存一，尽管这具身体孱弱不堪，但神尊的意志，又岂是一个下界小小杂役能够承受的？
仅仅是一丝无意中散发的神魂威压，便已足够。
赵虎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额头冷汗涔涔而下，牙齿都在打颤。他感觉自己再多待一瞬，灵魂都会被那冰冷的眼神彻底冻结、碾碎。
“鬼……有鬼……”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最终怪叫一声，如同见了鬼一般，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门，连那两个跟班都顾不上了。
剩下的两个跟班面面相觑，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赵虎的反应做不得假，他们也吓得魂不附体，慌忙跟着逃了出去，仿佛身后有洪荒猛兽在追赶。
破旧的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只有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
凌尘缓缓收回目光，感受着体内因强行调动一丝神魂之力而传来的阵阵虚弱感，以及胸口那枚微微发热的古玉。
他轻轻握紧了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蝼蚁……也有撼树之日。”
“凤瑶，你等着。我的复仇……就从这青岚宗，开始了。”
第1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