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崩解与重组，只在刹那。
林昭感觉自己像是被丢进了一个转速达到极致的滚筒洗衣机，灵魂都被甩得七零八落。
前一秒还是握住那只诡异龙爪的触感，下一秒，整个世界就在他眼前“哗啦”一声，碎成了亿万块发光的玻璃片，然后又以一种完全不讲道理的方式，强行拼接了起来。
“嗡——”
耳边是持续不断的低沉共鸣，像是无数根琴弦在同时震动。
林昭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虚空之中。
不对，不是站着。
他的身体是倒悬的，脚下是无尽的苍穹，日月星辰像是一盘被打翻的玻璃珠，杂乱无章地散落着，散发着冰冷死寂的光。
而头顶，本该是天空的地方，却是一片颠倒的山河大地！
浑浊的大江大河，正违反着物理常识，从低处咆哮着涌向巍峨的高山之巅；参天的古木，枝丫扭曲着扎根于云层，树冠却朝着地面生长。
所有的一切，都是反的，错乱的，看得人脑仁儿疼，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昭……林昭！你还好吗？”
小雷的声音带着哭腔，从他肩膀上传来。
这小家伙正用两只爪子死死地扒着林昭的衣襟，一对紫金色的雷瞳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惊恐。
但在那惊恐的深处，它的“破界之眼”却映出了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在小雷的视野里，这片倒悬的天地间，密布着亿万万根比发丝还细的金色丝线。
这些丝线从虚无中来，又到虚无中去，它们穿透了山川、河流、草木，甚至穿透了那些漫无目的游荡着的、面目模糊的虚影。
每一个虚影，都保持着一个跪伏的姿态，金色的丝线将他们牢牢捆缚，像极了提线木偶。
他们身上，隐约散发着一股股惊天动地的气息，即便只剩残魂，也足以让寻常真仙胆寒。
这些人，生前无一不是搅动风云的绝代枭雄！
“这里……是《天命之书》的内部。”
玄冥的声音在林昭的识海中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悲凉。
“这里是‘命枢虚界’。天道以书为牢，将所有妄图逆天改命的生灵，其不屈的意志与道果，统统封印在这字里行行间，让他们永世成为这书页上的一个注脚，一个符号。”
玄冥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压抑着某种巨大的悲痛。
“你看那些被丝线捆缚的虚影，他们都是你的‘前辈’，都是曾向天道挥拳的勇者。但他们……都败了。”
林昭沉默着，他伸出手，尝试去触碰一根飘荡在身边的金色丝线。
指尖刚刚触及，一股冰冷、刻板、不容任何违逆的“规则”之力便瞬间传来，仿佛在警告他：此乃天命，触之即死！
林昭的嘴角，却反而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缓缓握紧了右手的九幽冥戒，那古朴的青铜质感，给了他无尽的底气。
“既然是书，那就有被改写，甚至被撕毁的可能。”
他环顾这片光怪陆离的颠倒世界，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要把这天捅个窟窿的狂傲。
“那我今天，就在这破书里，写下属于我的新规则！”
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挑衅，前方百里之外的虚空中，一座宏伟到无法形容的金色殿宇，毫无征兆地拔地而起！
那金殿完全由最纯粹的“命律”法则构成，光芒万丈，神圣威严，殿门之上高悬着两个古朴大字——“归序”。
“吱呀——”
沉重的殿门缓缓开启。
一个身影，从那足以淹没一切的金色神光中，一步步走了出来。
他身姿挺拔，黑发如瀑，面容俊朗而冷峻，一双眼眸深邃如渊。
他穿着一袭华美至极的“守序圣袍”，圣袍上流淌着天道符文，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代天执罚、审判众生的无上威仪。
最关键的是，那张脸……
跟林昭，长得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他的眼神。
那是一种绝对的、不含任何情感的冷漠，像是高高在上的神只，在俯瞰卑微的蝼蚁。
“你本该是第九位归位者。”
“他”开口了，声音和林昭也一般无二，但语调却平直得像是一条拉到极致的直线，没有任何起伏。
“为何执意逆命？归于天道，你将得到永恒。”
林昭看着这个所谓的“自己”，简直快要笑出声了。
“永恒？当一条被拴着的狗，也叫永恒？”他嗤笑一声，体内的万道真源开始疯狂运转，“搞半天，天道给我安排的剧本，就是让我自己打败我自己，然后乖乖跪下当看门的是吧？”
他眼神一厉，杀气冲霄：“少废话！若我的命格真可以被篡改，那我今天……就先斩了这个被你们捏造出来的‘我’！”
“轰！”
林昭身形如电，一拳轰出！
吞噬本源之力化作一道漆黑的漩涡，直取那“守序之身”的面门！
然而，那“守承之身”只是轻轻抬起了一只手。
“天道敕令·万法不侵。”
一层淡金色的光幕在他身前浮现，林昭那足以轰碎一颗星辰的拳劲，砸在上面，竟连一丝涟漪都没能激起，就那么凭空消散了。
“卧槽？”林昭都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这特么是开了锁血挂吧？！
“守序之身”面无表情，反手一指点出。
“天道敕令·命格剥夺。”
一道金光射向林昭，林昭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硬生生从肉体里抽离出去！
他心头大骇，双瞳道枢瞬间运转到极致！
“命运回响！”
他要将时间回溯到三息之前，躲开这一指！
周围的景象果然开始飞速倒退，金光缩回了“守序之身”的指尖，一切都回到了他出拳之前。
然而，让林昭头皮发麻的一幕出现了！
在他发动“命运回响”的同一时间，对面的“守序之身”竟也做出了完全同步的倒转动作！
仿佛，他也被“回响”了！
这怎么可能？！
“没用的。”“守序之身”冷漠地看着他，“我，就是你被天道修正后的命轨所化。你的一切，你的道法，你的神通，甚至你的思想……我全都有。你回溯你自己，自然也就回溯了我。你杀不死我，因为我……本就是你。”
这番话，简直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让人绝望。
打一个全知全能，还跟自己共享一切状态的敌人？这还打个屁啊！
就在林昭心神剧震，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之时，一道苍老而悠远的声音，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轻轻在他耳边响起：
“命书……写你，你亦可……写命……”
是玄霄！那位执掌“时律之道”的远古道尊残影！
“……以光阴为墨，以真源为笔。”
光阴为墨……真源为笔……
林昭浑身一震，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脑中的混沌！
他瞬间悟了！
对啊！
我为什么要跟这个复制品玩拳脚？
这不是我的主场，这是《天命之书》的主场！
在这里，规则才是最大的力量！
他打不过“规则”，但他可以……创造规则！
想到这里，林昭不退反进，面对“守序之身”再次点来的一指，他竟是看都不看一眼，任由那剥夺命格的金光射来。
同时，他猛地抬起右手，并指如剑，将自己一身圆满的万道真源尽数灌注于指尖！
他不再去攻击那个投影，而是以这片虚空为纸，以自身磅礴的真源为笔，开始龙飞凤舞地书写起来！
第一个字——“我”！
“轰隆！”
当这一个铁画银钩的“我”字成型，整个命枢虚界都为之剧震！
那座金碧辉煌的“归序”金殿，表面竟崩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而对面的“守序之身”，那身华美的圣袍上，也“刺啦”一声，裂开了一道口子！
第二个字——“命”！
林昭指尖光芒更盛，一个充满无尽锋芒的“命”字横亘虚空。
“守序之身”的左臂，瞬间炸成漫天金光！
第三个字——“由”！
第四个字——“我”！
林昭每写下一笔，对面的“守序之身”就崩裂一分。
他写的不是字，是他的道，是他与生俱来的、不愿被任何存在摆布的、那份顶天立地的意志！
当最后一个“天”字写完，收笔的那一刹那。
“我、命、由、我、不、由、天！”
七个金光大字，如七轮煌煌大日，悬于虚空，释放出的意志甚至压过了整个天命之书的规则之力！
对面的“守序之身”已经残破不堪，他仰天发出一声充满了不甘与怨毒的怒吼：
“你……不……该……存……在——！！！”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嘭”的一声，彻底炸成了最原始的命律残丝。
不等这些残丝消散，林昭手上的九幽冥戒猛地一震，一股恐怖的吸力爆发，竟将那些代表着“天道秩序”的命律残丝，尽数吞噬！
冥戒的表面，第九道神秘的纹路，似乎又清晰了一丝。
“咔嚓……轰隆隆……”
随着“守序之身”的覆灭，那座“归序”金殿也走到了尽头，轰然倒塌，化作漫天齑粉。
然而，金殿崩塌之后，露出的景象，却让林昭，乃至识海中的玄冥，都瞬间如坠冰窟！
只见整本巨书的书页，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翻开，露出了它最核心的“命章”。
那是一副震撼到令人窒息的画面——
九座通天彻地的巨塔，如九根镇压万古的囚天之柱，死死地镇压着九道深不见底的漆黑裂隙。
每一座巨塔之下，都锁着一具庞大无朋的枯骨！
那些枯骨不知逝去了多少岁月，但残存的气息，每一具都远超林昭见过的任何强者，甚至……超越了道尊！
而最让玄冥失声的是，那九具枯骨的指骨上，赫然都套着一枚……青铜冥戒！
一模一样！
“是……是九祖……”玄冥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无尽的悲怆与骇然，“他们……他们没有陨落……他们全都被写进了这本书里！成了维持天道运转，镇压界域裂隙的……命柱！”
林昭的目光，死死地定格在第九座塔下的那具枯骨上。
或许是冥冥中的感应，那具枯骨的面容轮廓，竟与他自己，有着七分相似！
一股前所未有的明悟，如电流般窜遍全身。
原来，他根本不是什么幸运的第七代传人。
他缓缓地，摘下了自己手指上的九幽冥戒，低头看着那熟悉的青铜斑驳。
他低声呢喃，像是在对戒指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原来我不是继承者……我是轮回的终点。”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无尽虚空，仿佛看到了那本书的尽头，眼神里没有了迷茫，只剩下一种焚尽八荒的决然与冰冷。
他摊开左手，掌心那道儿时留下的旧疤，此刻看来，竟像是一道即将被点燃的引信。
“这把火，”他平静地说，“就从我开始烧。”
林昭那句低语，与其说是自言自语，不如说是一道点燃炸药桶的最后通牒。
话音未落，行动已至。
他猛地摊开左手，掌心那道儿时留下的旧疤，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伤痕，而是一条早已预设好的、通往毁灭与新生的引信！
“玄冥，抓稳了。”
识海中只来得及丢下这么一句，林昭体内的《焚天诀》便以前所未有的疯狂姿态轰然运转！
这一次，功法燃烧的不是灵力，不是真源，而是他自身最本源的——命线！
“嗤啦！”
一声仿佛灵魂被撕裂的轻响，一缕森然中带着无尽毁灭气息的暗红色火焰，就那么突兀地从他掌心的伤疤上“长”了出来！
那火焰没有温度，却带来了一股子能把灵魂都给烤焦的剧痛，痛得林昭浑身一颤，但他脸上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欠奉，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
这暗红色的“焚道之焰”一出现，就像是饿了八百年的老饕看见了满汉全席，瞬间缠上了连接着林昭身体的那根最粗壮的金色命律丝线！
“滋啦啦啦——！”
那声音，简直比用烙铁烫在神经上还要刺激！
金色的天道命线，在这诡异的火焰下，就像是浇了汽油的棉线，瞬间被点燃！
火光并没有冲天而起，而是以一种不讲道理的速度，沿着亿万万根遍布整个命枢虚界的金色丝线，疯狂蔓延开来！
整个颠倒错乱的世界，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张燃烧的蛛网给彻底笼罩了！
“轰——！”
整个虚界都在剧烈震动，那些被丝线捆缚了万古，早已麻木不堪的逆命者虚影，竟齐刷刷地抬起了头！
他们空洞的眼窝里，倒映着这焚烧一切的暗红火光，一抹名为“希望”的火苗，时隔万古，再一次被点燃！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又带着几分复杂情绪的女声，仿佛从书页的夹缝中渗透出来，悠悠响起：
“你疯了……你烧的不是书，是你自己的命格！这命律丝线与你同根同源，每烧毁一寸，你的存在就会被抹去一分，天道，也只会随之削弱一分！”
是命运织女，素问！
识海里的玄冥已经快急疯了：“林昭！快停下！你这是在自焚道基！是在玩火自焚啊喂！”
林昭却立于这焚天火海的中央，任由那足以灼烧道尊魂魄的火焰舔舐着自己的身体，脸上甚至露出了一抹堪称残忍的快意。
他咧嘴一笑，声音沙哑却带着震慑人心的疯狂：
“那就烧到它崩。”
“轰隆——！”
仿佛是在回应他的狂言，正前方，那镇压着第九具枯骨的通天巨塔，表面的符文在火焰的炙烤下寸寸崩裂，随即在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中，轰然倒塌！
锁链崩断，枯骨重获“自由”的瞬间，它指骨上的那枚青铜冥戒，像是受到了某种致命的吸引，“嗖”的一声化作一道流光，直奔林昭而来！
两枚戒指，一枚代表着轮回的终点，一枚象征着不屈的开端，即将在空中交汇！
可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那具庞大枯骨空洞的眼窝深处，竟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道无比熟悉的血色纹路——那形状，那气息，竟与夜寒霜眉心的印记，如出一辙！
林昭的瞳孔，在那一刹那，骤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