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公安厅十一楼的刑侦总队小会议室,椭圆形的红木长桌旁坐了七八个人。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在光洁的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茶香和打印资料的油墨味。这是沈青云到任后召开的第一次案件线索研判会。
沈青云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着笔记本和那份关于“泥鳅”的机密简报。他没有急于开口,而是用目光缓缓扫过与会的每一位副总队长、支队长。这些面孔,有的饱经风霜,眼神沉稳;有的正值壮年,带着锐气;也有的略显富态,眼神游移。刑侦总队是公安系统的尖刀,刀刃是否锋利,取决于持刀的人。
政委吴国忠坐在他左手边,捧着保温杯,笑呵呵地开场:“沈总刚来,对全省情况还在熟悉阶段。今天这个会,主要是把近期几个比较突出的跨区域案件线索捋一捋,也请沈总给我们指导指导。”他话说得圆滑,既给了沈青云面子,也定下了“熟悉情况”的基调。
沈青云微微颔首,没有接“指导”的话茬,直接切入正题:“感谢各位。指导谈不上,一起学习研究。我先抛砖引玉。”他拿起那份简报,语气平稳却带着分量,“这份邻省的情报通报,大家都看过了。重点是这个绰号‘泥鳅’的人物。他在我们省的活动轨迹,前期有没有更具体的线索?”
负责情报汇总的二支队支队长,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名叫陈涛的中年人,扶了扶眼镜,翻开文件夹:“沈总,关于‘泥鳅’,我们掌握的信息确实不多。只知道活动范围大概在临江市及周边,非常狡猾,反侦查意识很强。之前有几起涉赌、涉黑的边缘案子,隐约出现过这个代号,但就像泥鳅一样,滑不溜手,一直没抓住实质。邻省提供的资金流向,我们正在追查,但目前看,账户层级很多,清洗得很干净。”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空调运行的轻微嗡鸣。几位老刑侦或低头喝茶,或盯着笔记本,似乎对这个“老难题”并不抱太大希望。
沈青云没有流露出失望,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目光转向一位面容黝黑、眼神锐利的中年警官,那是一支队支队长,负责重案要案,名叫雷刚,以作风硬朗、敢打敢拼闻名。“雷支队,你怎么看?”
雷刚抬起头,声音洪亮,带着点不服输的劲头:“沈总,我觉得‘泥鳅’不是抓不到,是之前投入的力度不够!这种老油子,不摁住七寸,他不会老实。我建议,成立专案组,驻扎临江,围绕已知的线索深挖,就不信揪不出他的尾巴!邻省能把他们团伙打掉,我们没理由连个‘泥鳅’都摸不着!”
他这话带着明显的火药味,既是表态,也隐隐指向之前工作的不力。会议室的气氛微微有些紧张。
吴国忠政委轻轻咳了一声,打圆场道:“雷刚同志干劲足是好事。不过,‘泥鳅’案牵扯面可能不小,冒然成立专案组,动静太大,容易打草惊蛇。是不是先让情报部门再深入摸排一下,把基础打牢?”
沈青云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吹了吹浮沫,没有立刻支持哪一方,而是提出了一个细节问题:“陈支,你刚才提到,之前有几起边缘案子出现过‘泥鳅’的代号。这些案子的涉案人员,尤其是那些被判刑或者行政处罚过的,有没有可能作为突破口?哪怕只是知道‘泥鳅’某个习惯、某个模糊的体貌特征,或者他经常出没的某个场所?”
陈涛愣了一下,似乎没往这个方向细想过,连忙翻动文件:“这个…我需要回去再仔细梳理一下卷宗。有些边缘人员,可能当时觉得价值不大,没有深挖。”
“好。”沈青云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就请陈支辛苦一下,重点排查这些边缘人员,特别是那些即将刑满释放或者还在社区矫正的,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切入点。同时,雷支队这边,可以开始秘密物色合适的人选,做好前期侦查的准备,一旦情报方面有突破,随时可以启动。”
他既没有否定雷刚的积极求战,也采纳了吴国忠稳扎稳打的建议,同时给出了具体、可操作的指令。这让与会者都有些意外,新来的总队长,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急于烧“三把火”,而是更注重方法和节奏。
“另外,”沈青云补充道,目光再次扫过全场,“以后这类研判会,我希望听到更多基于证据的分析,少一些模棱两可的‘可能’、‘大概’。刑侦工作,细节决定成败。散会。”
他没有长篇大论,但最后那句话,却让在座的一些老资格心里微微一凛。这位年轻的总队长,不好糊弄。
会议结束后,沈青云没有回办公室,而是让秘书小张带着,直接去了总队的电子物证鉴定室和档案室。他想亲眼看一看,省厅层面的技术支撑和基础工作到底扎实到什么程度。
鉴定室里,各种先进的设备嗡嗡作响,技术人员穿着白大褂,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沈青云没有打扰他们,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数据恢复和影像分析的过程。他注意到,一些设备的利用率似乎并不高,角落里甚至堆放着几台尚未拆封的新设备。
档案室的老管理员是个快要退休的老同志,看到新总队长亲自下来,有些局促。沈青云和气地问他,调阅往年卷宗的流程是否顺畅,电子化归档的比例有多少。老管理员叹了口气:“沈总,不瞒您说,纸质卷宗还是大头,电子化推进慢啊,人手也不够。有时候想找个老案子对比一下,得翻半天。”
沈青云默默记在心里。技术投入与实际应用脱节,基础档案管理滞后,这些都是影响刑侦战斗力的关键环节。
晚上,他独自在办公室里,翻阅着陈涛派人送来的、与“泥鳅”可能相关的几起旧案卷宗复印件。台灯的光晕下,他看得非常仔细,不放过任何一行笔录,任何一个物证记录。烟灰缸里,很快就积了几个烟头。
突然,他的目光在其中一份三年前的赌博案笔录上停住了。一个绰号“黑皮”的赌场马仔在询问中随口提到,有一次送赌资,见到“泥鳅爷”在车里打电话,好像很生气地对着电话说“…那批货不能再走老码头了,条子盯得紧…换个地方,具体等‘老坎’通知…”
“老码头”?“老坎”?
沈青云立刻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陈涛的号码,尽管此时已近晚上十点。
“陈支,抱歉这么晚打扰。三年前‘黑皮’赌博案,笔录里提到的‘老码头’和‘老坎’,当时有没有追查过?”
电话那头的陈涛显然有些意外,顿了一下才回答:“沈总…这个,当时主要是查赌场,‘泥鳅’只是顺带一提,而且‘黑皮’层次太低,觉得他说的未必可靠,所以…”
“不管可不可靠,这是当时唯一提到‘泥鳅’可能涉及其他犯罪(走私?)并且有同伙(‘老坎’)的线索。”沈青云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立刻找到这个‘黑皮’,核实情况!同时,排查全省范围内,尤其是临江周边,所有可能被称为‘老码头’的废弃或半废弃港口、货运码头!还有,查一下有没有绰号或者名字带‘坎’字、与‘泥鳅’可能有关联的人员!”
“是!沈总,我马上安排!”陈涛的声音也凝重起来。
放下电话,沈青云走到窗前,望着省城璀璨的夜景。浩瀚的灯海之下,不知隐藏着多少“泥鳅”这样的阴影。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胸腔里那股熟悉的、与罪恶较量到底的斗志,再次熊熊燃烧起来。省厅的第一仗,就从这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开始,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刑侦总队的刀,该如何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