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芷兰苑内灯火通明。
云芷于书案前仔细翻阅着自锦绣阁带回的真账册,越看越是心寒。
柳安与柳媚儿联手,这些年从锦绣阁攫取的利润,竟足以支撑半个柳府的奢靡开销。
而云文渊……他当真毫不知情?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姐,您都看了一晚上了,歇歇吧。”翠儿端着一盏热茶进来,面上带着忧色,“如今铺子算是拿回来了,可这烂摊子,千头万绪的,您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云芷揉了揉眉心,接过茶盏,氤氲热气模糊了她清冷的眉眼。“无妨,根基未损,人心尚在,便有机会重整。”她顿了顿,问道,“我让你送去京兆尹衙门的副本,可送到了?”
“送到了,是墨影大哥亲自去的,确保交给了可靠的刘推官。刘推官说,有此铁证,柳安的罪责便是板上钉钉,再无转圜余地。”翠儿回道,随即又压低声音,“小姐,另一份账册,您是要……”
云芷眸中闪过一丝锐光:“暂且留着。有时,握在手中的刀,比挥出去的,更有威慑。”
她并非不想立刻用其对付柳媚儿,但眼下时机未至。
柳媚儿刚失锦绣阁,若逼得太紧,狗急跳墙,反生变数。这份证据,需用在更关键的时机。
正沉吟间,窗外传来几声规律的咕咕声。翠儿眼睛一亮:“是王爷的信鸽!”
云芷起身,推开窗棂,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乖巧地落在窗台上,腿上绑着一个小小的竹管。
她解下竹管,取出内里卷着的薄纸。展开一看,是萧绝那熟悉的、略带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
信中先报了边境平安,战事虽紧,但一切尽在掌控。随后,笔锋一转,提及云芷接管锦绣阁之事,显是已通过暗卫知晓。
他并未多言,只推荐了一人——“陈伯,年五十许,曾为吾打理王府名下诸多产业,为人老成持重,精于账目,可信可用。已令其明日巳时前往锦绣阁候命。”
寥寥数语,却让云芷心头微暖。他远在边关,却仍将她的琐事放在心上,且思虑周详。这份信任与支持,于她而言,弥足珍贵。
“王爷推荐的人,定然是极好的。”翠儿也凑过来看了,欢喜道,“这下可好了,有老掌柜帮忙,小姐也能轻松些。”
云芷颔首,提笔简单回复,言明已收到推荐,感谢相助,并将真账之事略提一笔,以便他知晓京城动向。封好信笺,重新系于鸽腿,那白鸽振翅而去,融入夜色。
次日巳时,云芷准时抵达锦绣阁。
店内已被简单收拾过,昨日留下的伙计工匠们各司其职,虽仍显冷清,却已有了几分井然有序的模样。
一位身着藏青色布袍、精神矍铄的老者早已候在堂中。
见云芷进来,他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姿态不卑不亢:“老朽陈明,奉王爷之命,前来听候云姑娘差遣。”
云芷打量着他,只见其面容清癯,目光沉稳,双手指节粗大,似是常年与算盘账册打交道所致。“陈伯不必多礼。王爷既荐您来,我自是信得过。从今日起,锦绣阁便托付给您了。”
“老朽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王爷与姑娘信任。”陈伯直起身,目光扫过店内,便直入主题,“姑娘,不知铺子近期的账册可在?老朽需先理清头绪,方能定夺后续经营方略。”
云芷示意翠儿将昨日带回的明暗两套账册皆取来。
陈伯也不多言,当即于账房坐下,取过算盘,噼啪作响地核算起来。
他速度极快,目光如炬,不时在某些条目上停顿,用朱笔勾画。
云芷在一旁静观,只见他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心中暗赞此人果然专业。不过半个时辰,陈伯便已将大概理清。
他放下算盘,面色凝重:“姑娘,情况比预想的更糟。
明账混乱不堪,暗账则显示,柳安等人侵吞的款项,除去已查出的,尚有部分通过虚假名目,流入了几家与柳家关系密切的银号和田庄。
尤其是城西的‘丰裕粮行’,往来账目最为可疑,似是与柳家旁支有关。”
丰裕粮行?云芷忆起嫁妆清单,母亲名下确有一处田庄位于城西,产出粮食多半供应京城。若这粮行也与柳家勾结,只怕那田庄的收益,也早已被蚕食鲸吞。
“可能追回?”云芷问道。
陈伯沉吟片刻:“有些款项年代久远,追讨不易。但近一年的几笔大额虚支,证据确凿,或可尝试通过官府追索。只是……需打点关节,且不能保证全额追回。”
云芷明了。官府办事,效率与结果往往取决于权势与银钱。她虽有萧绝的人情,却也不便事事依赖。
“无妨,尽力即可。”云芷道,“当前首要,是稳住锦绣阁经营。陈伯以为,该当如何?”
陈伯显然早有腹案:“其一,整顿货源。柳安以往进货,多从柳家关联商号购入,价高质次。老朽知几家信誉卓着的老字号,价格公道,绸缎品质更佳。
其二,重整伙计。留下之人需重新定岗定责,工钱与业绩挂钩,赏罚分明。
其三,推出新样。老朽观库中积压多为陈旧花色,可请周师傅等老工匠,依时下风尚,赶制一批新衣样品,吸引客流。”
条理清晰,切中要害。云芷点头应允:“便依陈伯之言。一切调度,您可全权处理,若有难处,随时知会于我。”
将锦绣阁交由陈伯,云芷心中稍安。返回云府时,却见主院方向人影绰绰,隐约传来柳媚儿压抑的哭声与云文渊的呵斥声。她脚步未停,径直回了芷兰苑。
暴风雨前的宁静,似乎即将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