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流言,愈演愈烈,已非任何人力所能轻易扑灭。
茶楼酒肆,坊间巷议,无人不在谈论那“东宫毒影”,猜测那“幕后贵戚”。御史台的奏本,更是如同雪片般飞向皇帝的御案。
起初,仅是几位素以刚直闻名的清流御史,依据市井传闻上书,恳请陛下彻查太子病危真相,以安社稷,以正视听。言辞虽恳切,尚留有余地。
不过两日,更多中立派系的朝臣察觉风向有异,或是出于公心,或是权衡站队,亦或是单纯不愿在此等关乎国本的大事上沉默失语,竟纷纷附议。
奏本内容也从最初的“恳请彻查”,逐渐变为“舆情汹涌,非查不足以平民心,安天下”。
一时间,金銮殿上,请求陛下下令严查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皇帝萧衍高坐龙椅之上,面沉如水,目光扫过殿下一个个或激昂、或沉痛、或观望的臣子面容,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碧玉念珠。
他一生权衡制衡,最忌朝堂被某一派系势力完全裹挟,亦最恨宫闱阴私暴露于天下,成为百姓谈资,损害皇家颜面。
如今,这两样,竟一齐撞到了他眼前。
流言指向他的贵妃,指向太子的“至亲”。
无论真假,都已将天家尊严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他心中愠怒,却不能在朝臣面前尽数显现。
“众卿所奏,朕已知悉。”皇帝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太子前番病重,太医院众太医竭力救治,亦有云家女献方施针,方得转危为安。所谓中毒之说,乃市井无稽谣传,岂可轻信?”
他试图压下此事,维护皇家体面。
然而,一直静立旁观的皇后林婉,此刻却微微上前一步,敛衽一礼,声音温婉却清晰:
“陛下,臣妾以为,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太子乃国之储贰,其安危关乎社稷。既有此疑,彻查清楚,既可还贵妃妹妹一个清白,亦可绝天下悠悠众口,正是不让小人借机滋事、离间天家骨肉的上策。”
皇后此言,看似公允,实则将“彻查”之请又推进了一步。她并未指控柳贵妃,只强调查清真相于皇室有益。
一直称病未朝的太子萧景,竟也在此时,拖着看似仍未完全康复的病体,出现在了朝堂之上。他面色苍白,由内侍搀扶着,向皇帝深深一揖,声音虚弱却坚定:
“父皇,儿臣前番病中昏沉,诸多事体记忆不清。然则既有此疑,涉及儿臣性命与母妃清誉,儿臣恳请父皇,务必彻查!若真有人暗中加害,儿臣誓要将其揪出,千刀万剐!若乃虚妄之言,也好还母妃与儿臣一个公道,让儿臣……安心养病。”
他这番话,说得悲愤交织,情真意切,将一个无辜受害、急于寻求真相的储君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朝臣中不少人为之动容,附议之声更响。
皇帝看着殿下群情,又看向面色苍白的太子,再瞥一眼垂眸不语的皇后,手中念珠捻动的速度微微加快。
他知道,此事已无法强行压下。太子的主动请求,皇后的“公允”进言,加上朝野汹汹舆论,已形成一股巨大的合力,逼得他不得不查。
若再强行弹压,反倒显得他有意包庇,坐实了流言。
终于,皇帝缓缓睁开一直微阖的双目,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太子所言有理。国之储备安危,岂容轻忽?李德全——”
侍立一旁的太监总管李德全立刻躬身:“奴才在。”
“传朕旨意,着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彻查太子前番病重期间,所有饮食、用药、接触人等,务求水落石出,不得有误!”
“嗻!”李德全领旨,快步退下安排。
皇帝金口一开,满殿皆静。柳贵妃一派的官员面色微变,中立朝臣则大多露出如释重负之色。三司会审,皇帝这是动了真格!
退朝后,消息火速传遍宫廷内外。
长春宫中,柳贵妃听闻皇帝竟下令三司会审,惊得差点摔了手中价值连城的翡翠玉如意。
她猛地站起身,艳丽的脸上血色尽褪,涂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查?他们想查什么?!”她声音颤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陛下……陛下竟真的信了那些鬼话?!”
她焦躁地在殿内来回踱步,脑中飞速旋转。
太子病重期间,她确实……确实因私心做过一些手脚,克扣过些许用度,也曾因担忧太子倚重云芷而试图在药材上动些心思,虽未真正下毒,但若深查下去……
不,绝不能查下去!
柳贵妃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必须尽快将此事了结,最好能找个替罪羊,将这“投毒”的罪名彻底坐实,一了百了!
找谁呢?
一个清冷沉静、精通医毒、且与她有旧怨的身影,倏地浮现在她脑海中。
云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