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寺后山的空气带着沁入骨髓的湿寒,泉水淙淙流淌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间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翠儿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个粗使婆子身后,全身的弦都绷紧了。她牢记云芷的吩咐,眼睛死死盯着那两名婆子的背影和脚下的路,绝不往旁边幽深的林子里多看一眼。
一名婆子放下水桶打水,另一个则慢悠悠地走到稍远处的一块大石旁坐下捶腿,看似休息,那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翠儿,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打量。
打水的婆子动作磨蹭,慢条斯理地将水桶浸入泉眼,仿佛那不是打水,而是在进行某种仪式。时间一点点流逝,山风吹过,带来林叶沙沙的响声,听起来竟有几分像诡秘的脚步声。
翠儿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袖中的那包药粉已被汗水浸得有些潮湿。她忍不住开口催促,声音因紧张而发干:“妈妈,快些吧,小姐还等着用水。”
那打水的婆子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姑娘急什么,这山泉水寒,得慢慢接,接了急水,泡茶就不香了。”说着,她又慢腾腾地将水桶提起,水并未装满,她又作势要再次放下。
就在这时,远处休息的那个婆子忽然“哎哟”一声,捂着腰站了起来,朝着翠儿这边喊道:“老姐姐,我这老寒腿怕是犯了,疼得厉害,你先打着,我往那边走走,活动活动筋骨!”说着,竟真的一瘸一拐地朝着旁边一条更偏僻的岔路走去。
几乎同时,那打水的婆子手猛地一滑,满满一桶水顿时倾泻而出,哗啦一声全泼在翠儿脚边。冰凉的泉水瞬间浸透了翠儿的鞋袜和裙裾,冷得她惊叫一声,猛地跳开。
“哎呀!瞧我这笨手笨脚的!”那婆子假意惊呼,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得逞的光,作势就要来拉翠儿,“姑娘快离岸边远些,这地滑!我扶你……”
就在她那布满老茧的手即将抓住翠儿胳膊的瞬间,翠儿脑中警铃大作,想起了云芷的叮嘱。她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向后一退,同时一直紧攥的手从袖中抽出,想也不想就将那包药粉朝着婆子脸上扬去!
“噗”的一声轻响,淡黄色的粉末弥漫开来。
那婆子根本没料到这怯生生的小丫鬟竟有如此举动,猝不及防吸入了少许,顿时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睛也又酸又涩,眼泪直流,一时间视线模糊,只顾着揉眼咳嗽,哪还顾得上去抓翠儿。
“你……你这小贱蹄子!撒的什么……”婆子又惊又怒,骂骂咧咧。
翠儿趁此机会,转身就跑!她心跳如鼓擂,也顾不得湿透冰冷的鞋袜,沿着来路拼命往回跑。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那个走向岔路的婆子有没有追来,只听得身后那婆子的呛咳声和咒骂声越来越远。
直到看见静心寺那灰扑扑的围墙轮廓,翠儿才敢放缓脚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后怕的眼泪这时才唰地流了下来。
禅房内,云芷看着狼狈不堪、惊魂未定、抽噎着说完经过的翠儿,眼神一点点冷冽如冰。
果然动手了。而且手段如此拙劣急切,竟想利用区区意外落水或走失的借口?看来柳媚儿是真急了,或者说,她背后那位贵妃姐姐,给的压力非同小可。
“做得很好。”云芷递过一杯温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记住这次的感觉,恐惧无用,唯有冷静才能自保。去换身干爽衣服,这水,日后不必再去挑了。”
“可……可她们若再来叫……”翠儿哽咽道。
“我自有办法。”云芷眸光微闪。柳媚儿既已撕破脸皮用出这等手段,她便不能再一味被动防御。或许,该让这静心寺的“山风”,吹得更乱一些。
同日,东宫书房内,药味浓郁。
太子萧景半倚在软榻上,脸色苍白中透着一股不健康的潮红,时不时掩唇低咳几声。听着下首侍卫的回报,他略显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哦?周嬷嬷去探过?竟未嫌恶,反而觉得她……聪慧?还懂些医理?”萧景的声音因久病而有些沙哑虚弱,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回殿下,据安插在丞相府的眼线回报,确是如此。云大小姐在柴房接见周嬷嬷,虽处境窘迫,却言行得体,并未失仪。周嬷嬷回宫后,皇后娘娘似乎暂缓了对替嫁的反对。”侍卫恭敬回道。
萧景的眉头蹙得更紧。母妃(柳贵妃)和舅舅(柳丞相)一直告诉他,那云芷粗鄙无知,貌丑无盐,且命格硬克,这才选了更温婉贤淑、八字也更合宜的云瑶。只是碍于嫡庶之别,才需用她暂代冲喜之名,日后自有办法腾出位置。
可如今看来,这云芷似乎并非全然如他们所描述的那般不堪?甚至……还可能懂医术?
萧景生性多疑,久病之下更是心思敏感。他忽然想到,若这云芷并非无知村姑,那她甘心替嫁,所图为何?若她真懂医术,对自己这痨病,又是否……另有所图?
一种莫名的不安攫住了他。
“再去查!”萧景猛地坐直了些,引发一阵更剧烈的咳嗽,他喘着气道,“给孤仔细查查那个云芷!她在府中所有言行,尤其是……是否真的接触过医药之事!还有静心寺那边,也派人去看看,她到底在做什么!”
他必须弄清楚,这枚原本以为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究竟是个什么货色。若是脱离掌控……萧景眼中掠过一丝阴狠,那便绝不能留!
“是!”侍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萧景重新瘫回软榻,望着殿顶华丽的藻井,心中那因久病而愈发炽盛的权欲与猜忌交织翻滚。
云芷……你最好真如他们所说,只是个无用的废物。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