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蘅被她这番近乎无赖却又直指核心的话噎了一下,眼神更加幽深复杂。
眼前的女子,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对人心和局势的把握精准得可怕,更有一股不顾一切的坦荡荡和理所当然。
蓝芯兰不再看他,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随即蹙了蹙眉:“啧,这茶……真不怎么样。”
她放下空杯,站起身,对着楚怀蘅随意的福了福身,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慵懒的笑意,“王爷若没别的事,小女子就先行告退了。这王城的茶,还是不如我们山野粗茶润口。”
说完,也不等楚怀蘅回应,转身便走,裙裾摇曳,背影决绝而从容。
陈锋下意识想拦,却被楚怀蘅一个眼神制止。
楚怀蘅看着蓝芯兰消失在门口,指尖无意识的在冰冷的青玉茶杯边缘摩挲。
她说的没错,两国局势确实不会轻易因她而失控。
但这女子……太危险了。
她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双刃剑,伤人亦伤己,更可能伤及旁人。
她现在的身边人是南之枝,他绝不可以掉以轻心。
——
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蓝芯兰脸上那副云淡风轻的面具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凝。
楚怀蘅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她复仇快意下的某些东西。
她不是没想过这些,只是无法直面,把它藏到内心深处。
生灵涂炭……
万千黎庶……
她恨狄戎,恨那些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人。
可她所做的一切,是否也在无形中,成为了推动更大悲剧的推手?是否也变成了她所憎恨的那种人?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天玑山庄三百七十六条人命,父亲绝望的眼神,看着她长大的人们的哀嚎,被烈火焚烧的家园……这些血债,难道就因为仇人是皇子,因为牵扯到所谓的“大局”,就该隐忍,就该放弃吗?
凭什么?!
楚怀蘅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她,因为他身后有强大的国家,有翻云覆雨的能力。
而只有自己,只有这不惜一切也要让仇人血债血偿的执念。
蓝芯兰的脑海中,再次浮现起南之枝那双燃烧着新恨的眼睛,想起自己对她说的关于昭武城真相的话。
狄戎是刽子手,但他背后呢?
这些无形的手,才是造成天玑山庄、昭武城惨剧的根源。
只杀一个狄戎,不过是斩断了一条最显眼的毒藤,那深埋地下的毒根,依旧在滋养着新的罪恶。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决绝的火焰在她心底熊熊燃起。
她的脚步突然顿住,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身,朝着与客栈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
——
五皇子府
狄尚正在书房处理堆积的事务,周身散发着属于皇子的威仪与冷峻。
听闻蓝芯兰来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意外,让人将她请了进来。
蓝芯兰步入书房,没有丝毫寒暄,开门见山,严肃而认真:“五殿下,咱们合作吧。”
狄尚放下手中的笔,抬眸看向她,眼神锐利。
蓝芯兰自顾自的在客座坐下,姿态依旧从容,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锋利,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我知道你根基未稳,朝中暗流涌动,老臣不服,狄戎残余势力虎视眈眈。你需要最快、最狠、最有力的方式,将权力牢牢抓在手中,同时也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投名状’和‘功绩’,来堵住某些人的嘴。”
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狄尚一眼,见他脸色已经彻底变了,才缓缓抛出她真正的计划:“我可以帮你。用我的方式,用最快的速度,替你扫清障碍,巩固权力。同时,我会找出并‘处理’掉那些当年参与或默许天玑山庄之事的蛀虫,无论他们是谁。作为交换,我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在北境朝堂和市井之间都畅通无阻的身份,以及在我需要的时候,提供必要的庇护和助力,让我能继续追查。”
“你简直是疯了!” 狄尚霍然起身,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挣扎。
她这是要借他的手,掀起一场席卷北境朝堂的血雨腥风。
这风险太高了,一旦失败,足以将他刚刚复燃的政治生命彻底葬送。
蓝芯兰也站了起来,直视狄尚震惊的双眼。
她的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偏执和笃定,“这是最清醒最正确的选择。五殿下,你我都清楚,按部就班的走下去,你需要耗费多少年才能彻底掌控局面?那些藏在暗处的毒蛇,又会给你制造多少麻烦?而我提出的合作,能让你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成果。至于风险?” 她轻轻一笑,带着一丝疯狂,“想要得到的越多,不就得付出更多代价吗?”
她的话像重锤,一下下敲在狄尚的心上。
朝堂的阻力,暗中的威胁,父皇看似支持实则深沉又多疑的帝王心术,还有楚怀蘅的虎视眈眈。
蓝芯兰的提议,无疑是一条充满荆棘但可能直达目标的捷径。
然而,这条捷径的代价,可能是与虎谋皮,甚至引火烧身。
狄尚的内心剧烈的挣扎着,脸上表情变幻不定,震惊、犹豫、权衡、野心、忌惮……种种情绪交织。
蓝芯兰将他所有的挣扎看在眼里,心中了然。
她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门口,在拉开门之前,留下最后一句,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给你三天时间考虑,相信你会同意的。”
“记住,这是助你最快、最有力、也最彻底的方式。”
“别忘了,是谁让你有机会回来这里,向狄戎讨债的。”
门轻轻合上。
书房内,只剩下狄尚一人僵立在原地,脸色铁青,内心翻江倒海。
蓝芯兰的话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回荡。
她抛出的诱惑太大,直击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与痛点。
但随之而来的风险,也如同万丈深渊,令人不寒而栗。
三天……这三天,注定是他复位以来,最难熬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