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小树林里的光线变得昏暗。并肩而坐的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夜晚的凉意渐渐侵袭而来。
池田美惠感觉到身边的桦地崇弘动了一下。他依旧没有抬头,但握着水瓶和能量棒的手紧了紧,然后缓缓地、有些僵硬地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落寞。
美惠也跟着站起身,轻声问:“要回去了吗?”
桦地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迈开步子,朝着学校外的方向走去,步伐比平时更加沉重缓慢。美惠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他没有回学校,也没有走向车站的方向,而是拐进了一条相对安静的商业街。华灯初上,街道两旁的店铺亮起温暖的灯光,食物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与他们的心境格格不入。
最终,桦地在一条小巷口停下脚步。巷子深处,一家小小的拉面店亮着昏黄的灯笼,布帘上写着“井上拉面”四个字。这是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夫妻店,店面不大,但收拾得十分干净,温暖的灯光和诱人的骨汤香气从里面飘出来。
美惠有些意外。她没想到桦地会来这种地方。他平时几乎从不主动选择食物,更别提在这种心情低落的时候。
桦地站在店门口,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做什么心理斗争。然后,他掀开布帘,低头走了进去。美惠也连忙跟了进去。
店内果然很小,只有一排七八个座位,此时只有一两个零星的客人。看到桦地这样高大的客人进来,店主——一位围着白色围裙、面容和善的老爷爷——也愣了一下,随即热情地招呼:“欢迎光临!两位吗?这边请坐。”
桦地和美惠在角落的空位坐下。狭小的空间让桦地显得更加庞大,他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身子。
“请问要吃点什么?”老爷爷递过菜单。
桦地看也没看菜单,直接低声说:“……酱油拉面。”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
老爷爷看向美惠,美惠连忙说:“我也一样,谢谢。”
“好嘞,两碗酱油拉面!”老爷爷朝后厨喊了一声,便开始忙碌起来。
狭小的空间里陷入了沉默。只有后厨传来煮面的咕嘟声和切菜的哒哒声。桦地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盯着桌面上的木纹,仿佛要把它看穿。美惠则偷偷观察着他。在店内温暖的灯光下,他脸上的疲惫和失落更加明显,但那种尖锐的痛苦似乎被这烟火气息冲淡了一些。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拉面端了上来。清澈的酱油汤底,泛着金色的油光,里面卧着劲道的面条、几片厚厚的叉烧、溏心蛋、笋干和海苔,香气扑鼻。
“请慢用。”
桦地看着眼前这碗冒着滚滚热气的拉面,沉默了几秒,然后拿起筷子,双手合十,低声说了一句“我开动了”,便埋下头,开始吃面。
他没有像平时那样快速而认真地咀嚼,而是吃得有些急,有些狼吞虎咽,仿佛想用食物的温度和饱腹感来填满内心的空洞。热汤的蒸汽氤氲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美惠也拿起筷子,小口地吃着。拉面的味道确实很好,汤头浓郁,面条爽滑。但她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了对面的桦地身上。
她看到他吃着吃着,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他夹起一片叉烧,却没有立刻放进嘴里,而是看着那片肉,眼神有些发直。然后,他忽然放下了筷子,双手撑在膝盖上,头垂得更低了。虽然依旧没有声音,但那宽阔的肩膀微微塌了下去,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
他到底还是个少年。再沉默,再强大,面对如此沉重的失败和期望的落空,内心也会崩塌。
美惠的心狠狠一揪。她放下筷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碗里的那颗溏心蛋,用勺子小心地舀起来,放进了他的碗里。
这个动作很轻,却让桦地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美惠。灯光下,他的眼眶有些发红,虽然并没有眼泪,但那里面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失败的痛苦,有未能完成使命的自责,或许……还有一丝对她这个无声举动的无措和感激。
美惠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只是温柔地看着他,轻声说:“吃点热的,会舒服一点。”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股暖流,悄然融解着他心头的坚冰。
桦地看着她,又看了看碗里多出来的那颗圆润的溏心蛋,沉默了许久。然后,他重新拿起筷子,非常非常缓慢地,夹起了那颗蛋,送进了嘴里。
他咀嚼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品尝的不仅仅是食物,更是这份在寒夜中突如其来的温暖。
接着,他又开始吃面,但这一次,不再是狼吞虎咽的逃避,而是变成了真正的、感受食物慰藉的进食。他将面条和汤吃得干干净净,连一口汤都没有剩下。
吃完后,他放下碗筷,双手合十,低声道:“……多谢款待。”
声音依旧低沉,但似乎多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美惠也吃完了自己那碗面。结账的时候,桦地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付了两碗面的钱。他没有看美惠,但动作很坚持。
走出拉面店,夜风带着凉意,但身体因为热汤而暖和了许多。两人并肩走在回学校的路上,依旧沉默,但气氛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重得令人窒息。
那碗简单的酱油拉面,或许无法治愈失败的创伤,也无法立刻抚平所有的遗憾。但它像黑夜中的一盏小灯,用它的温度和滋味,提供了一份最朴实无华的慰藉,告诉这个沉默的少年:生活还要继续,而至少在此刻,有人愿意陪他一起,吃完这碗面。
这份无声的陪伴与分享,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它让败北的苦涩中,渗入了一丝人间烟火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