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刚抬起的刹那,右眼猛地一抽。
不是幻觉,是裂纹深处那点金纹像被火燎了似的窜了一下,旋即沉寂。袖中玉佩只轻轻震了半息,便再无动静——连个弹窗都不敢蹦出来。
谢无妄没停。
一步踏出,雾气如布帘撕开,脚下不再是泥泞沼泽,而是夯实的黄土官道。雨气未散,风里夹着马粪与青草混杂的味道,远处几株歪脖子柳树耷拉着枝条,像是谁家逃出来的牲口啃过一圈。
他掌心一握。
最后七片碎片贴着皮肤微颤,其中一片忽地发烫,光流如针线般抽出,直指东南方向——汴京城门楼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兵符……”他低语,嗓音压得极平,“顾廷烨?”
话落,混沌之瞳右眼裂纹间墨玉光泽一闪,随即敛去。他闭了闭眼,脑子里过了一遍前位面扫过的战报:顾家庶子,一人斩将三员,叛军头颅堆成京观,庆功宴上喝醉了还能徒手拧断马腿。
这种人,骗不过。
装也得装得像那么回事。
他整了整衣袍,将匕首往袖中深藏几分,迈步前行。
两个时辰后,顾府门前。
朱漆大门紧闭,门环是两只铜虎头,龇牙咧嘴,倒有几分凶相。门口站着个小厮,穿着半新不旧的靛蓝短打,手里捏根鸡毛掸子,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台阶。
谢无妄上前拱手:“奉枢密院令,调派至顾将军麾下听用。”
小厮抬眼一瞥,鼻孔朝天:“文书呢?”
“路上遭劫,信使身亡,唯口谕可证。”
“哈!”小厮冷笑一声,掸子往地上一蹾,“这话哄三岁孩儿?顾将军帐下副将,哪个不是兵部签押、吏房备案?你空口白牙就想进门?滚远些,别脏了我们顾府的地!”
谢无妄不动。
只是右眼微微一眯。
墨玉光泽自瞳孔深处漫起,如水波荡漾。他没吞噬剧情,也没触发崩坏警报,只是轻轻一推——把这小厮昨夜偷摸钻厨房、被厨娘追着打的事儿,在对方识海里放大十倍回放。
画面瞬间扭曲。
小厮眼前一黑,发现自己被吊在马厩横梁上,双脚悬空,百来只灰老鼠顺着裤管往上爬,啃脚趾、咬小腿,耳边还有阴测测的笑:“小贼啊小贼,偷吃也就罢了,还敢动将军的腊肉?”
“啊——!!”他惨叫一声,扑通跪地,鸡毛掸子甩出老远,双手抱头缩成一团,“饶了我!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谢无妄收瞳。
风掠过檐角,吹动他袖口一角。
他拂了拂衣袖,声音不高:“带路。”
小厮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整话,只敢点头,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往门内跑。
不多时,另一名年长些的仆从匆匆赶来,脸色凝重:“你是何人?为何惊扰门役?”
“枢密院特调。”谢无妄神色不变,“若不信,可派人去查档。但若耽误军情,责任谁担?”
那仆从眉头紧锁,上下打量他片刻,终是侧身让开:“请随我来。”
穿廊过院,青砖铺地,两侧粉墙斑驳,檐下挂着铜铃,风过时叮当两声。远处传来铠甲碰撞之声,隐约有人呼喝练兵。
谢无妄指尖在袖中轻抚匕首柄。
“生死看淡”四字刻痕依旧清晰,只是“38”旁边,又浮出一道浅痕,像是要改写什么,却又迟疑未落。
他知道这是世界规则在反向侵蚀。
但他不在乎。
只要他还走得动,债就还得清。
行至一处偏厅,仆从停下:“将军正在校场操演,你且在此等候。若查验无误,自会安排差事。”
谢无妄点头,步入厅中。
厅内陈设简朴,一张木案,两排条凳,墙上挂着幅地图,标注着北境防线。角落里摆着个铁架,上面插着几支令旗,旗面磨损严重,边角卷曲。
他走近细看。
地图上有个红点格外醒目——雁北十八寨。据前位面记忆,那里正是三年后叛军起事之地,而顾廷烨率军奇袭,一夜破寨,夺回失陷兵符的关键战场。
“原来如此。”他低声自语,“兵符碎片,不在府中,而在战局里。”
正想着,外头脚步声响起。
沉重,有力,落地如擂鼓。
他转身望去。
一名男子大步而来,玄甲未卸,披风猎猎,眉峰如刀削,眸光冷峻。身后跟着两名亲卫,皆沉默如石。
顾廷烨到了厅前,目光一扫,落在谢无妄身上。
“你说你是枢密院调来的?”
“是。”
“何职?”
“副将。”
顾廷烨嘴角微扬,似笑非笑:“我顾某人手下,副将要有战功、有荐书、有兵部印信。你哪一样有?”
谢无妄不答反问:“将军可知,三日后马球会上,齐国公府公子会被刺客所伤?”
空气一滞。
顾廷烨眼神骤然锐利:“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谢无妄迎上他的视线,“我不是来骗差事的。我是来帮你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
“哦?”顾廷烨冷笑,“我缺什么,轮得到你来说?”
“兵符。”谢无妄吐出两字,“你爹藏的那枚,不是真品。真品在雁北,等着你去取。而取符之前,你会被人设计,背上通敌罪名。”
厅内死寂。
连风都停了。
顾廷烨盯着他,足足五息,忽然笑了:“有意思。那你告诉我,若我不信你这套鬼话,现在就把你扔进大牢,你怎么活命?”
谢无妄伸手入怀,缓缓掏出一块碎片。
泛着微光,边缘锯齿状,像被硬生生掰断的金属残片。
他将碎片置于案上,轻声道:“因为它认得你。”
顾廷烨瞳孔一缩。
那碎片竟在他靠近时微微震颤,光流如脉搏跳动,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他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来人。”
亲卫上前。
“带他去换甲,编入前锋营。若敢乱动——”他目光如刀,“当场格杀。”
亲卫领命,示意谢无妄跟上。
他转身欲走,忽听顾廷烨在身后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谢无妄脚步一顿。
没有回头。
“谢无妄。”
“谢无妄?”顾廷烨低笑一声,“名字倒是狂妄。”
谢无妄迈步而出。
穿廊之际,风掠过屋脊,吹起他半边衣角。前方是一处军帐区,旗帜林立,士兵往来穿梭。一名军需官模样的人迎上来,递来一套旧甲。
他接过,指尖划过甲片内侧。
一行小字刻在铁皮背面:**“莫回头,债在前头。”**
他愣了一瞬。
这不是他刻的。
也不是系统提示。
像是……有人提前留下的。
他抬头望向远处校场。
顾廷烨站在高台上,背对夕阳,身影如铁塔般矗立。手中长枪一挑,将一面叛军旗挑飞半空,烈焰腾起,映红半边天。
谢无妄低头,开始穿戴铠甲。
第一片护肩扣上肩头时,右眼裂纹忽然一热。
墨玉光泽一闪而逝。
袖中玉佩无声震动,许久,才浮出一行小字:
【检测到宿主太帅,自动延长假期。】
谢无妄看都没看。
抬手将玉佩塞进甲胄夹层,压得严实。
他系好最后一道束带,大步走向校场。
前方,一名传令兵策马奔来,高喊:“马球会明日举行!各营抽调精锐护卫齐国公府公子!”
谢无妄脚步不停。
他知道,真正的局,从明天开始。
他摸了摸袖中匕首。
寒刃贴着手腕,像老友重逢。
校场尽头,顾廷烨转过身,远远望来。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一瞬。
谢无妄抬手,行了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军礼。
顾廷烨皱眉。
正要开口——
谢无妄已转身走向营房,背影决绝。
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扑向墙角。
一片落叶黏在门框上,脉络分明,像一张被撕碎的地图。
最边缘的叶尖,焦黑如灼烧过,隐约显出一个数字:
**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