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妄把嘴里的纸条咽下去时,喉咙口像被砂纸磨过。他没咳嗽,也没喝水,只是抬手把吉祥递来的半块绣片翻了个面,指尖在“嘉嫔”二字上轻轻一刮,红线崩开一丝,露出底下压着的暗纹。
那不是绣线,是墨。
极细的朱砂线勾在布底,若不斜光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谢无妄眯起左眼,右眼裂纹还在,火辣辣地疼,混沌之瞳三天内动不了,但他还有手,还有脑子。
“跟我来。”他把绣片塞进袖口,转身就走。
吉祥踉跄两步才跟上,“去哪?”
“密室。”
绣坊最里头有间染布房,常年不见光,连老鼠都不爱去。谢无妄推门进去,反手锁上。屋里一股陈年茜草味,混着靛蓝发霉的气息。他从腰间抽出匕首,刀面一转,冷光斜切进来,映在墙上像一道裂开的月牙。
“扶住绣架,别抖。”他说。
吉祥咬着唇,双手死死攥住架子边缘。谢无妄把绣片摊开,用匕首反光一点点扫过布面。当光线斜到四十五度时,虹桥下方浮现出三组符号——△▽△,像是谁用针尖刻上去的,又像是某种记号。
“这是什么?”吉祥声音发颤。
“北斗。”谢无妄舌尖抵住上颚,前世在星际导航舱里练出的触觉记忆自动唤醒。他闭眼,手指虚划,那三组符号在脑中拉成一条线,末端指向紫禁城西六宫外的断梁殿——那地方早荒了,连猫都不往那儿走。
他睁眼,冷笑一声。
这十字绣不是绣品,是钥匙。
而且,有人不想让它被人看懂。
他把绣片收进贴身暗袋,又从怀里摸出一张薄纱,用炭条临摹符号。动作刚停,外头传来脚步声,很轻,但频率不对——不是巡夜太监的八字步,是宫女小碎步,还带着迟疑。
“躲好。”他低声道。
吉祥立刻缩到染缸后头。谢无妄吹灭唯一那点光,自己靠墙站定,手按在匕首柄上。
门缝底下一道黑影掠过,停了两息,又退了。
他知道是谁。
方姑姑。
这女人从上一章被震慑后就没再露面,可谢无妄清楚,嫉妒这种东西,压得越狠,反弹越毒。她背后还有人,不然不会知道十字绣里藏了东西。
他没动,等了半炷香。
外头彻底静了。
他才从暗袋里掏出一撮粉,灰褐色,是从太医院顺来的“迷香茜草粉”,能让人脚步发虚,话都说不利索。他撒在库房门缝底下,又让吉祥在铜磬上绑了根细线,拉到密室门口。
“三更敲磬,别早别晚。”
吉祥点头。
谢无妄又把真绣品塞进染缸顶部夹层,柜子里只留个仿品——用普通蓝线照着原样绣了半幅,连虹桥都一模一样,就是没那三组暗纹。
做完这些,他靠着墙坐下,闭眼养神。
右眼还在疼,像有根烧红的针在里面搅。混沌之瞳冷却中,系统007安静得像块死玉。他摸了摸玉佩,没出声。
他知道系统在等——等他崩不住,等他喊救命,等他求着用能力。
但他偏不用。
三更刚过,门锁响了。
铁丝撬动的声音很轻,但谢无妄耳朵一动就醒了。他没睁眼,只抬手轻轻一扯线。
铜磬“当”地一声。
外头人顿了一下,还是推门进来了。
两个宫女,低着头,直奔西柜——那里放着“真品”。她们没点灯,动作却熟得很,翻箱倒柜,手指直接插进绣堆里扒拉。
谢无妄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提前撒的粉,她们一进门就吸了。现在动作看着利索,实则脑仁发晕,方向都分不清。
“找什么呢?”他忽然开口。
两人猛地回头,月光从窗缝照进来,映出她们发白的脸。
“我……我们找丢的线……”一个结巴。
“线在东柜。”谢无妄慢慢站起来,声音不高,“你们翻西柜——找的是布,不是线。”
另一个张嘴想辩,舌头却像打了结,话不成句。
谢无妄冷笑:“慎刑司的人,该来了。”
话音落,外头脚步声逼近。两名巡夜太监提灯进来,见状一愣。
“抓到两个偷绣品的。”谢无妄指了指柜子,“刚撬开锁。”
太监一看锁坏了,立刻上前押人。那两人还想挣扎,可吸入迷香后力气全无,被架着就走。
谢无妄没拦,也没多说。
等人都走了,他才回密室,从染缸顶取下真绣品,又把薄纱塞进吉祥发髻。
“从现在起,凡有人绣《清明上河图》,记下用线颜色、针法顺序。”他盯着她,“尤其是虹桥、城门、船桅三处。”
吉祥点头,手还在抖,但眼神稳了些。
“她们是方姑姑的人?”她问。
“是。”谢无妄把匕首插回腰间,“但她不敢亲自来,说明背后有人压着她做事。这绣品能打开什么,她知道,但她拿不走。”
“那……我们怎么办?”
谢无妄望向西宫方向,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灯影一晃。
“有人想抢,说明这钥匙有用。”他声音低下去,“那就别怪我,把钥匙,变成刀。”
他没再说话,转身去检查库房其他绣品。翻到第三箱时,手指一顿。
箱底压着一幅半成品,也是《清明上河图》,但用的是黑金线,针脚细密得不像人手所为。他拎起来一看,虹桥位置,竟也有三组△▽△,排列方向不同,像是另一段坐标。
他瞳孔一缩。
不止一幅。
这绣坊里,至少有三幅藏着符号的十字绣。
而方姑姑今晚派人来抢,说明她也只拿到一部分。
谢无妄把这幅也收进暗袋,正要合箱,忽然听见外头有动静。
不是脚步声。
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很轻,像是有人贴着墙根在走。
他立刻熄灯,闪身到门后。
门缝底下,一道影子停住。
不是宫女。
这人站得直,呼吸稳,像是练过功夫的。
谢无妄屏住呼吸,手按在匕首上。
外头的人没进来,只在门口站了五息,转身走了。
他没追。
他知道,今晚的试探结束了,真正的棋局,才刚开始。
他回到密室,把两幅绣品并排摊开,用炭条在纸上画出符号轨迹。第一幅指向断梁殿,第二幅却偏了十五度,落点在西六宫冷巷深处,那里有口枯井,井底早被封死。
两处坐标,像是拼图的两边。
还差一块。
他闭眼,右眼裂纹隐隐作痛,混沌之瞳无法启动,但他能感觉到——体内那片世界碎片在发烫,像是在回应什么。
“锚点……”他喃喃。
这十字绣,不只是钥匙。
是锁,也是引信。
谁要是全凑齐,就能打开某个被封住的东西。
而他现在要做的,不是躲,不是逃。
是反向追踪。
他睁开眼,把炭稿烧了,灰烬吹散。
“吉祥。”他叫。
“在。”
“明天开始,你去东坊领线,记下每个人领的色号。”他顿了顿,“尤其是黑金线,谁领了,领了多少,一针一线,都给我记清楚。”
吉祥应下。
谢无妄靠在墙边,抬头看屋顶。木梁交错,像一张巨大的网。
他忽然笑了。
这宫里人人都在织网。
可他们不知道,真正的织网人,从不露面。
他摸了摸右眼,裂纹还在,疼得像刀割。
但没关系。
眼睛坏了,脑子还能用。
他正要闭眼歇会儿,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嗒”。
像是针尖落地的声音。
他猛地睁眼,翻身下地,冲到门边。
门缝底下,一张纸条正缓缓推进来。
他没捡。
他知道那是什么。
又是警告。
又是挑衅。
他站在门后,听着外头的脚步声远去,一动不动。
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
他才弯腰,捡起纸条。
展开。
上面没字。
只有一根红线,缠成个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