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伯利亚的冻土带,连风都带着铁锈味。
这座临时军营像块被遗忘的铁皮罐头,嵌在白茫茫的雪原里,墙皮冻得开裂,露出里面灰黑色的泥土。
牢房在军营最深处,是用废弃弹药箱垒成的,寒气顺着缝隙往里钻,可可利亚裹紧了军大衣,金色的卷发还是结了层白霜。
她盯着牢门外的上校,眼神里的疑惑像冰锥一样尖锐。
三小时前,她还拿着账本去找这位上司——那些本该配发给前线的穿甲弹,清单上写着“战损”,实则出现在了黑市的交易记录里,价格翻了十倍。
她以为会来一场义正词严的对峙,却没想到迎接她的是冰冷的铁门和上膛的步枪。
“安德烈上校,”可可利亚的声音带着寒气,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那些武器是用来杀崩坏兽的,不是让你换伏特加的。”
上校靠在铁栏杆上,皮靴碾着地上的碎冰,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脸上的皱纹里嵌着风霜,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匕首:“可可利亚上尉,你太年轻了。”
他嗤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烟,叼在嘴里却不点,“你以为这里是莫城?是圣彼得堡?西伯利亚的军营,就是流放地!”
他猛地凑近栏杆,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坦诚:“你睡的铁板床,吃的预制菜,每个月那点可怜的津贴——那是被上面扒了三层皮剩下的!我不卖点武器,难道等着被崩坏兽啃死,或者冻成冰棍?”
“这不是你背叛的理由!”可可利亚猛地站起来,军大衣的下摆扫过地面的冰碴,“那些士兵在前线用老式步枪打崩坏兽,他们本该有更好的装备!”
“背叛?”上校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撞出回音……
“你每个月把工资寄给那个破孤儿院,自己靠抓野兔过活——你以为这样很高尚?”他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可可利亚身上……
“等你看着那些孩子因为没有药品冻死、病死,你就知道,所谓的正义,在西伯利亚连个屁都不如!”
可可利亚的手指攥紧了衣角,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上校说的是实话——孤儿院的小孩上周得了肺炎,她跑遍了整个军营,连一片抗生素都没借到。
可她不能接受这种“实话”,就像不能接受那些本该保护士兵的武器,变成了上司口袋里的钞票。
“至少我没让崩坏兽在背后偷笑。”她咬着牙,声音发颤,却不肯退让。
上校的笑容突然僵住,眼神变得阴鸷。他刚要再说些什么,营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不是平时的操练声,是夹杂着尖叫和枪声的混乱,像一锅被打翻的沸水。
“怎么回事?”上校皱眉,转身就要往外走。
就在这时,一道粗壮的紫色光束穿透了营房的铁皮屋顶,带着刺耳的呼啸声,直直砸进走廊尽头的弹药库。
“轰隆——!”
爆炸的冲击波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掀翻了牢房的铁门。
可可利亚被气浪掀倒在地,军大衣上沾满了冰碴和灰尘。
她挣扎着抬头,看到走廊尽头的墙壁被撕开一个巨大的豁口,风雪裹挟着血腥味灌进来,冻得她肺腑生疼。
一头崩坏兽堵住了豁口。
它的体型像辆装甲车,浑身覆盖着暗紫色的重甲,甲壳上布满了不规则的棱刺,反射着冰冷的光。
最骇人的是它额头上那只独眼,紫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毁灭欲。光束就是从这只眼睛里射出来的,刚才的爆炸,不过是它随手一击。
“开火!开火!”走廊里传来士兵的嘶吼,枪声密集得像爆豆。但子弹打在崩坏兽的重甲上,只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连一道白痕都留不下。
崩坏兽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独眼转向开枪的士兵。又是一道光束射出,瞬间将那片区域化为火海。
惨叫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燃烧的布料和融化的金属发出的滋滋声。
上校吓得瘫在地上,手里的烟掉在冰上,没来得及点燃。他想爬,却被掉落的混凝土块砸中了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救……救我……”他朝着可可利亚伸出手,眼神里的傲慢和阴鸷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纯粹的恐惧。
可可利亚没有动。
她看着崩坏兽一步步走进走廊,重甲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震动,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脏上。
她看到那些平日里和她一起训练、一起啃硬面包的士兵,像破布娃娃一样被撕碎,看到刚才还在嘲讽她的上校,此刻像条蛆虫一样在地上蠕动。
这就是他用武器换来的“生路”?
崩坏兽的独眼扫过牢房,似乎注意到了这里还有活物。它抬起布满棱刺的前肢,朝着可可利亚的方向砸来。
千钧一发之际,可可利亚猛地扑到上校身边,拽起他的身体挡在自己面前。
“砰!”
沉重的撞击声响起,上校的惨叫被硬生生截断。
可可利亚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带着铁锈味。
她没有时间恶心,借着崩坏兽收回前肢的间隙,迅速从上校的尸体上翻找出一把手枪和一串钥匙——是吉普车的钥匙,她见过上校用这串钥匙开过停在停车场的那辆军用吉普。
她要活下去。
孤儿院的孩子们还在等她。
孩子的肺炎还没好,希儿说想要一双新的雪地靴,还有那个总爱跟在她身后喊“可可利亚妈妈”的小不点,还等着她回去讲前线的故事。
这些念头像火焰一样,在她冰冷的胸腔里烧了起来。
她紧贴着墙壁,借着燃烧的火光和崩坏兽转身攻击其他目标的间隙,像只敏捷的雪狐,飞快地冲出了摇摇欲坠的营房。
外面已经成了地狱。
雪地上到处是残肢和鲜血,被冻成了暗红色的冰。
几头和刚才那头类似的重甲崩坏兽正在军营里肆虐,它们的光束像死神的镰刀,收割着残存的生命。
三百人的军营,此刻连一声完整的呼救都听不到了。
可可利亚咬着牙,强忍着胃里的翻腾,朝着停车场的方向狂奔。
军靴踩在血冰上,打滑得厉害,她好几次差点摔倒,全靠死死攥着枪柄才稳住身体。
停车场里,那辆墨绿色的军用吉普还在。
可可利亚刚要拉开车门,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微弱的呻吟。
她猛地转身,手枪对准声音来源——雪堆后面,蜷缩着一个孕妇。
那女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棉衣,肚子已经很大了,脸上沾着灰和血,最显眼的是她头上的发饰:两个灰色的罗马圈,在风雪里轻轻晃动。
她看起来吓坏了,双手紧紧护着肚子,看到可可利亚的枪口,身体抖得像片落叶。
可可利亚的手指扣在扳机上,指节泛白。
带上她?等于带上一个累赘。在这种时候,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危险。
“别动!”可可利亚低吼一声,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起来,跟我走!”
孕妇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可可利亚不耐烦地皱起眉,用枪口指了指吉普车:“想活命就快点!”
女人这才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走路的姿势很笨拙,显然是吓坏了。
可可利亚打开后座车门,一把将她推了进去,然后自己坐进驾驶座,插入钥匙,发动引擎。
吉普车的引擎发出一声轰鸣,在死寂的军营里显得格外刺耳。
可可利亚透过后视镜,看到那孕妇缩在后座角落,双手还是紧紧护着肚子,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疑惑。
“别吵,也别乱动。”可可利亚从后视镜里瞪了她一眼,将手枪放在副驾驶座上,枪口有意无意地对着后座,“我带你出去,但如果你敢耍花样……”她没有说下去,但语气里的警告足够明显。
她必须活着回去。为了那些孩子,她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孕妇拖累。
吉普车冲出停车场,碾过雪地上的尸体和碎块,朝着军营唯一的出口驶去。
可可利亚紧握着方向盘,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路。
她对这一带的地形很熟悉,知道一条隐蔽的公路,平时很少有人走,或许能避开崩坏兽的集群。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此刻西伯利亚的恐怖。
刚驶上那条所谓的“隐蔽公路”不到十分钟,前方的雪雾里,突然出现了数十个巨大的黑影。它们像一座座移动的小山,挡住了整个路面。
是崩坏兽。
而且是体型比军营里那几头更大的巨型崩坏兽。
它们的甲壳在雪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其中一头长得像螃蟹,两只巨钳足有数十米高,钳口闪烁着锋利的寒光。
可可利亚猛地踩下刹车,吉普车在雪地上滑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堪堪停在距离崩坏兽群不到百米的地方。
“坐稳了!”她低吼一声,猛地打方向盘,想要掉头。
但已经晚了。
那头螃蟹状的白色崩坏兽注意到了她们,它抬起一只巨钳,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吉普车狠狠砸了下来。
“砰——!”
剧烈的撞击声响起,整个吉普车像玩具一样被掀飞起来。车窗玻璃瞬间碎裂,金属外壳被巨钳砸得严重变形,零件和碎片散落一地。
可可利亚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震出来了,额头撞到方向盘上,流出的血糊了她一脸。
她顾不上疼痛,挣扎着解开安全带,看到后座的孕妇已经吓傻了,瘫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快下来!”可可利亚嘶吼着,伸手抓住孕妇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将她从变形的车门里拽了出来。
两人刚滚到雪地上,那头螃蟹状崩坏兽的巨钳又一次砸了下来,将已经变成废铁的吉普车彻底碾成了一摊烂泥。
可可利亚抱着孕妇在雪地里滚了几圈,才躲开飞溅的碎片。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崩坏兽,心脏一点点沉下去。
前有堵截,后无退路。她们就像两只掉进陷阱的兔子,只能等着被撕碎。
孕妇瘫在雪地上,眼泪混合着鼻涕流下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哭声,却不敢大声。
可可利亚握紧了手里的手枪,弹匣里只剩下三发子弹——这对付普通崩坏兽都不够,更别说眼前这些巨兽了。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孤儿院的画面……
对不起,孩子们。
可可利亚的手指扣紧了扳机,准备至少拉一头崩坏兽垫背。
就在这时,一阵密集的破空声从头顶传来。
她猛地睁开眼,看到无数道蓝色的流光从云层里俯冲下来,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流星雨。
那些流光是机甲,有着流线型的机身,手臂上搭载着能量炮,蓝色的光芒在风雪中格外耀眼。
“机甲部队!”可可利亚失声喊道。
机甲群的速度快得惊人。它们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蓝色的轨迹,能量炮精准地轰在崩坏兽的甲壳缝隙处。
那头螃蟹状的白色崩坏兽刚要再次举起巨钳,就被三道能量光束击中了独眼,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其他的崩坏兽也没能幸免。机甲们配合默契,有的负责牵制,有的负责攻击弱点,不到五分钟,原本密密麻麻的崩坏兽群就被清理干净,只剩下一地的残骸和紫色的血液。
风雪渐渐平息,阳光透过云层,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可可利亚扶着孕妇站起来,看着那些蓝色的机甲缓缓降落,舱门打开,里面走出穿着统一制服的士兵。
为首的是一个男人,他没有穿机甲,而是穿着一件灰色的大衣,棕色的头发有些凌乱,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脖子上还裹着一条深灰色的围巾,看起来不像个战士,倒像个刚从实验室里走出来的学者。
他的品味实在不敢恭维——大衣的扣子扣错了一颗,围巾歪歪扭扭地缠在脖子上,和他那副精致的眼镜格格不入。
可可利亚在心里嘀咕,自己在军营里随便穿件军大衣,都比他整齐。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你好,我是瓦尔特…”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雪后初晴的天空,“你们没事吧?”
可可利亚这才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手枪,警惕地看着他:“逐火之蛾的人?”
瓦尔特摇了摇头,没有在意她的警惕:“我们是另外一支对抗崩坏的组织「逆熵」,收到了这里的崩坏能警报,赶来清剿。你们是这座军营的幸存者?”
可可利亚看了一眼身后还在发抖的孕妇,又看了看远处军营的方向,那里已经彻底被浓烟笼罩。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复杂情绪,点了点头:“是……我叫可可利亚,欧联体军队上尉军衔。”
她顿了顿,看向瓦尔特,眼神里带着一丝希冀:“你们……要去哪里?”
瓦尔特推了推眼镜,目光望向北方,那里的天空隐隐泛着紫色的光:“去阻止第五律者。”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可以先送你们去安全区。”
可可利亚的心猛地一跳。安全区——这意味着她还有机会回到孤儿院,回到那些孩子身边。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孕妇,又看了看瓦尔特温和的眼神,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
她将手枪插进枪套,对着瓦尔特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谢谢。”
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温暖的光。可可利亚知道,前路依旧充满危险,但至少此刻,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而那个名叫瓦尔特的男人,和他身后那些蓝色的机甲,像一道光,劈开了西伯利亚的阴霾,也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