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把帆布包塞进衣柜最里层时,窗外的风还在拍打玻璃。她没回头,径直走向厨房,锅里的水已经烧开,咕嘟咕嘟冒着泡。她抓了把挂面扔进去,动作利落,像是要把刚才那点沉默压进锅底。
大宝坐在餐桌前,低头搅着碗里的汤。他没再提那张证的事,但眼神时不时扫向母亲的手腕——她切菜时总不自觉地绷紧前臂,像在防备什么。
这天晚上,雨下得突然。
苏瑶披上外卖员的雨衣,推着电动车出门。订单超时三分钟,平台已经开始扣钱。她看了眼手机,五宝都睡了,大宝说会守着弟弟妹妹等她回来。
雨水砸在头盔上,噼啪作响。她骑得不快,但也不敢慢。第三份工在城东,送完这单,还得赶去便利店值夜班。积水漫过路面,车轮碾过去,水花溅到膝盖。
转过一个窄巷时,车轮突然打滑。
她猛捏刹车,车身一歪,整个人连人带车摔进路边排水沟。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她撑着地想站起来,腿却使不上力。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沟沿往下灌,她的裤腿全湿透了,外卖箱翻倒在泥水里。
她摸出手机,屏幕裂了道缝,信号格空着。她试了两次,打不出去。
沟不深,但斜坡湿滑,她试了第三次,刚撑起一半身子,脚一软又跌回去。雨水糊住视线,她咬牙把外卖箱拽过来,检查餐盒有没有漏。还好,密封完好。
她靠着沟壁坐下来,喘着气,等雨小一点再想办法。
五十米外的黑色商务车里,厉霆琛的助理盯着监控屏,手已经搭在车门把手上。
“别动。”副驾传来冷声。
助理回头,厉霆琛正盯着屏幕,眼神黑得发沉。他看了足足三秒,才拿起手机拨通电话:“调头,我来。”
五分钟后,黑色轿车在巷口急刹。厉霆琛推门下车,西装外套一脱甩给助理,卷起衬衫袖口就冲进雨里。
他看见她坐在沟底,浑身湿透,头发贴在脸上,手里还死死抱着那个外卖箱。
他一句话没说,直接跳下去,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放我下来!”苏瑶猛地挣扎,雨衣被扯开,手臂露出来,“我能自己走!”
“能走也不会摔进沟里。”他声音压着低,脚步没停。
她还想挣,脚踝一动,疼得倒抽气。他察觉到了,手臂一紧,把她往上托了托。
后座铺了干毛巾。他把她放上去,顺手扣上安全带。助理递来急救包,他拧开碘伏瓶,掀开她裤腿。
脚踝肿得厉害,皮肤发红。
“扭伤了。”他一边擦药一边说,“明天别上班。”
“不行。”她伸手去解安全带,“还有两单没送,便利店也排了班。”
他抬头,目光直直盯住她:“你送一次外卖,平台赚七块二,你摔一次,我查了三十七家外卖公司的运营漏洞。”
她愣住。
“从今天起,你的通勤路线、工作时间、接送孩子的时间,全部由我掌控。”他合上急救包,语气没商量余地,“我不允许你再用命换钱。”
“你凭什么?”她声音发紧,“我没让你管。”
“凭三宝昨天问我——”他顿了顿,看着她,“‘厉叔叔,妈妈要是死了,我们怎么办?’”
苏瑶浑身一僵。
“他还不到六岁。”厉霆琛声音低下去,“他知道怕了。”
车内安静下来,只有雨点砸车顶的声音。
她低头,手指抠着安全带卡扣,指节发白。她不想让孩子怕,可她也没办法。房租、奶粉、学费、自考报名费……每一笔都压在她肩上,她只能往前走,哪怕脚踝疼得钻心。
车停在她租住的楼下。
她推门要下车,手腕突然被抓住。
“再摔一次,”他盯着她,“我就买下那家外卖公司。”
她回头。
“不是威胁。”他松开手,“是承诺。”
她没说话,推开车门走进雨里。脚步有些跛,但她没回头。
厉霆琛坐在车里没动。助理低声问:“要跟上去吗?”
“不用。”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她会自己上楼,开门,换衣服,检查孩子们有没有踢被子。然后坐在厨房小凳上,把药涂在脚踝上,忍着疼不发出声音。”
助理一愣:“您怎么知道?”
“我看过她过去三个月的行程。”他闭了闭眼,“每天五点四十七分起床,六点十分给孩子们热牛奶,六点三十五分出门送第一单。中间穿插便利店、家政公司、自考自习室。她从不迟到,从不请假,连病了都硬撑。”
他睁开眼,雨还在下。
“她以为藏得很好。其实,她每一步,都都看得见。”
助理沉默片刻:“您打算一直这样看着?”
“直到她不再躲我。”
第二天清晨,苏瑶拄着一根旧伞柄当拐杖,一瘸一拐下楼。
电动车已经被拖回来,停在楼道口,车轮修好了,外卖箱擦得干净。她蹲下检查,发现车座换了新的,更厚,更软。
她没说话,推车出门。
拐过街角,她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对面,车窗 tinted,看不清里面。她停下,盯着那辆车。
车没动,也没人下来。
她继续往前走。
送完第一单,她在便利店后巷休息。脚踝肿得更厉害,她脱了鞋,正往伤处抹药,忽然听见脚步声。
抬头,厉霆琛的助理站在巷口,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
“苏小姐。”他走近,把保温桶递过来,“早餐。”
“我不认识你。”她往后缩了缩。
“我是厉总助理。”他没强塞,“他说你今天不能骑车,让我送你去下一个点。”
“我不需要。”
“那孩子呢?”助理低声说,“您今天第三班是晚上十点到凌晨两点。您脚这样,怎么抱他们上床?”
苏瑶垂下眼。
“他没别的意思。”助理把保温桶放在地上,“就是不想您再摔。”
她没接话。
助理转身走了。
她盯着保温桶,没动。十分钟过去,她打开盖子,里面是热粥、蒸蛋、一小碟咸菜,还有一瓶贴了标签的药膏:**外用,每日两次**。
她一口没吃,把盖子盖上,提着进了便利店。
夜班开始前,她把保温桶留在了店长办公室。
可第二天早上,它又出现在她家门口,里面换了新的早餐,药膏也补了量。
第三天,她发现电动车后座多了个儿童安全椅的固定架,螺丝拧得牢牢的。
她没拆。
第五天,她送完单回来,楼道灯亮了。她抬头,发现原本坏掉的感应灯,全换了新的。
她站在楼下,仰头看了很久。
雨又开始下。
她转身要上楼,听见车声。那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没停,也没减速。
她站在原地,看着车尾灯消失在雨幕里。
脚踝还在疼,但她没再用伞柄当拐杖。
她扶着墙,一级一级往上走。
钥匙插进锁孔时,她听见屋里传来大宝的声音:“妈妈回来了?”
“嗯。”她推开门,声音很轻。
五个孩子都醒了,围在门口。
“妈妈,你是不是摔了?”二宝扑上来,摸她脚。
“没事。”她弯腰抱了抱他,“睡吧,明天还要上学。”
大宝站在最后,没说话。等弟弟妹妹回屋,他才低声问:“外面那辆车……是不是又来了?”
苏瑶脱下湿外套,挂好。
“谁也没来。”她说,“灯修好了,车修好了,就这样。”
大宝看着她。
她转身去厨房烧水,动作比前几日慢了些,但没停。
水开时,她听见大宝在身后说:“妈妈,你要是累了,可以不用一直站着。”
她背对着他,手扶着灶台。
“妈妈没站。”她说,“妈妈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