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的光晕在水泥地上拉出六道影子，苏瑶牵着五个孩子走过街角。风比刚才小了些，她抬手把围巾往四宝脖子上绕了半圈，顺手扶了扶五宝滑下来的帽子。大宝还在小声念叨刚才拍的视频要剪成什么样子，二宝蹦跳着踩她的影子，三宝举着那张歪了的纸牌，嘴里哼着白天学的儿歌。
手机在包里震了一下。
她没急着掏，先让孩子们站定过马路。绿灯亮起，她牵着他们走过去，才拉开包翻出手机。是一条前台转来的未接来电提醒，附了句话：“品牌方刚打来，说有重要合作，让您回电。”
她皱了下眉，没多想，把手机塞回包里。
到楼下时，五宝跑得快，先一步冲进单元门。苏瑶在门口站了站，抬头看了眼自家窗户——灯亮着，是她出门前没关的那盏小夜灯，暖黄的一团，像谁在屋里等她。
上楼时，大宝突然回头：“妈妈，刚才我们举牌，是不是很多人看到了？”
“嗯。”她笑了笑，“老师还夸你字写得工整。”
二宝立刻举起手：“我跳得最高！”
三宝抢着说：“我的牌子画了爱心！”
四宝小声接了一句：“妈妈笑了。”
苏瑶脚步顿了顿，没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开门进屋，她让孩子们去洗手，自己脱外套、换鞋。包放在玄关柜上，手机刚拿出来，铃声就响了。还是那个号码。
她接起，声音平静：“您好，我是苏瑶。”
“苏女士，您好！”对方语气热络，“我是小鹿童装的市场负责人。我们看了您孩子们白天在夜校门口的视频，太有感染力了！那个‘我爱学习的妈妈’的t恤设计也特别有意义，我们想邀请五位小朋友做春季新品的代言，拍摄一组广告，预算充足，代言费一百万，合同已经发到您店里邮箱了。”
客厅里传来水龙头哗哗的声音，还有三宝在洗手池边哼歌的调子。
苏瑶站在玄关，手指轻轻敲了下手机屏幕。
“谢谢你们的认可。”她语气没变，“不过，我们不接这类合作。”
“啊？”对方显然没料到，“您先别急着拒绝，我们可以调整拍摄周期，配合孩子作息，也不会让他们太累。而且这个曝光量，对您以后的创业也有帮助……”
“不是累不累的问题。”她打断，“是我不想让他们现在就开始面对镜头、面对流量。他们只是孩子，该玩就玩，该闹就闹，不需要学着在镜头前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我理解您的想法……但现在多少家庭都在争取这样的机会，您五个孩子同时出镜，辨识度太高了，错过太可惜。”
“可惜的不是机会。”她说，“是我如果让他们过早知道，笑容能换钱，那他们以后对我笑，我都会怀疑是不是为了什么。”
对方又劝了几句，见她态度坚决，只能道谢挂断。
她把手机轻轻放在鞋柜上，转身进了厨房。
水已经烧开，她下面条，切葱花，把早上剩的鸡蛋剥了放进碗里。五宝一个接一个跑进来，围着她看锅里的面泡泡。
“妈妈，今天吃两个蛋吗？”二宝踮脚问。
“今天都吃两个。”她低头笑，“庆祝妈妈今天又被老师表扬了。”
孩子们欢呼起来。
饭桌摆好，她把面端上桌，五宝抢着拿勺子、递筷子。大宝吃完一口，忽然说：“妈妈，刚才电话是让我们上电视吗？”
她夹菜的手顿了下。
“是有个公司想请你们拍广告，挣钱。”
“挣很多吗？”二宝眼睛亮了。
“一百万。”
“哇！”三宝拍桌，“能买火箭吗！”
“不能。”四宝小声说，“一百万买不了火箭。”
“能买一百个玩具车！”二宝掰着手指数。
大宝没说话，低头喝了口汤。
苏瑶看着他们，没急着解释。
饭吃到一半，大宝突然起身：“妈妈，我能看看那个合同吗？你说多少钱来着？”
她指了指客厅茶几：“我打印了一份，放在上面。”
孩子们吃完，自发收拾碗筷。她去洗锅，回头看见五个小脑袋挤在茶几前，大宝正一页页翻那份合同。
她没过去，只在厨房门口站了会儿。
过了一会儿，客厅传来蜡笔画纸的声音。
她擦干手走过去，看见合同被摊在茶几上，原本密密麻麻的条款，全被涂上了红叉。最显眼的地方，用不同颜色的蜡笔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
“我们不要钱。”
“只要妈妈笑。”
“不许哭。”
最后一行是四宝画的笑脸，贴在纸角，还用胶带粘牢了。
五宝趴在纸上，正用蓝色蜡笔给“妈妈”两个字描边。
她站在那儿，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大宝抬头：“妈妈，我们商量过了。你白天要开店，晚上要上课，回家还要做饭。如果我们再去拍广告，你得陪我们去，更累了。”
二宝接话：“而且你上次说，有人拍视频是为了让别人点赞，可我们只想让你开心。”
三宝举手：“我们不卖笑！”
四宝小声说：“我们画了红叉，代表不同意。”
她蹲下来，把五个孩子搂进怀里。大宝的后背还贴着她的胸口，二宝的头靠在她肩上，五宝的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
“你们啊……”她声音有点哑，“比妈妈还懂妈妈。”
大宝从怀里抬起头：“那以后谁再打电话来，我们就说——我们不接！”
“对！”二宝举手，“我们要在家陪妈妈！”
三宝跳起来：“我要画新牌子，写‘妈妈的守护小队’！”
四宝没说话，只是把涂改过的合同折好，塞进自己书包最里层，像藏一件重要的东西。
她起身去厨房热了杯牛奶，给每人倒了一小杯。
五宝喝完，趴在桌上打了个哈欠。她抱他去洗漱，回来时，其他四个也陆续进了卫生间。大宝最后一个出来，顺手关了客厅的灯。
她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那份合同。
灯光下，那些红叉像一道道封印，把外面的世界挡在外面。
手机又震了下。
她拿出来，是邮箱提醒：品牌方发来了第二封邮件，标题写着“可调整条款，诚意不变”。
她没点开。
窗外夜色沉静，楼下的路灯依旧亮着。她把合同折好，放进抽屉，压在进货单底下。
脚步声从走廊传来，是五宝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出来。
“妈妈！”大宝举着手机，“我们录了个新视频！”
“说什么？”她问。
“你说不接广告，那我们自己拍个视频，告诉别人——我们不想当明星，我们只想当妈妈的孩子！”
二宝抢过手机：“我要说，妈妈做的面最好吃！”
三宝跳起来：“我要跳舞！”
四宝小声说：“我想说……妈妈别太累。”
五宝被哥哥们挤在中间，只露出半张脸，奶声奶气地喊：“妈妈——”
她笑着站起来，张开手：“来，站好。”
五个孩子立刻排成一排，像白天在夜校门口那样。
她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
镜头里，五张小脸仰着，眼睛亮亮的。大宝比了个剪刀手，二宝咧嘴笑，三宝扭了扭身子，四宝抿着嘴，五宝挥着小手。
她按下录制键。
“妈妈——”五宝突然挣脱队伍，扑进她怀里，小手抱住她的脖子。
其他四个愣了下，也一窝蜂冲过来，挤着抱成一团。
她被撞得往后一仰，手机掉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