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画面里,雨丝斜切进灰暗的天幕,像无数细针扎向大地。我盯着屋顶外层的ph感应器读数——2.1。酸性极强。
“来了。”我说。
苏晨猛地抬头,手里的记录本差点滑落。他刚才还在抄录循环泵流量数据,笔尖刚划到“1.15立方米\/分钟”,听到这两个字,手指顿住。
苏瑶也停下了动作。她正把一支退烧药放进冷藏柜,门还没关严,冷气从缝隙里溢出来,在暖风中凝成一小片白雾。
我没有移开视线。屏幕上,雨水落在安全屋顶部的防腐蚀涂层上,迅速聚成水珠滚落。但边缘几处焊接缝已经开始泛出浅黄斑点,那是金属被轻微腐蚀的迹象。
“切换外墙监测模式。”我对着通讯器说,“重点看排水口和接缝。”
苏晨立刻调出二级监控界面。六个小窗同时弹出,分别对准屋体不同区域。其中西面排水口的画面最清晰——雨水顺着倾斜的导流槽往下冲,每过十几秒就能看到一块锈渣从管壁剥落,掉进下方集水坑。
“压力正常。”他低声念着仪表数据,“外壳形变在允许范围内。”
我点头,手指敲了下主控台边缘。这层工业级复合涂层撑得住。前世这个时候,普通住宅的铁皮屋顶三小时内就被蚀穿,雨水混着铁锈灌进屋里。但我们不一样。
“苏瑶,应急包准备好了吗?”
她合上冷藏柜门,转身拎起放在操作台边的红色医疗箱。“已经检查过两遍,防毒面具、冲洗液、抗过敏药都在位。”
“打开空气过滤强化程序。”我看向通风系统面板,“关闭A区进气阀。”
系统响应很快。一阵低沉的嗡鸣后,主过滤模块的指示灯由绿转蓝,进气量下降了百分之四十。虽然屋内空气流通会受影响,但能最大限度防止外部污染气体渗入。
就在这时,一股气味钻进了鼻子。
不是血腥,也不是焦糊,而是一种带着金属腥气的刺鼻味道,像是铁皮泡在醋里煮开了。我皱眉扫视通风口边缘,发现密封条连接处有极细微的白烟在飘。
“是外面的味道。”我立刻判断,“金属腐蚀产生的挥发物,还没进到里面。”
苏晨却站了起来,脸色发紧。“林哥,会不会漏了?刚才那股味……”
“压差正常。”我指给他看屏幕上的气密监测曲线,“如果真破了,警报早就响了。”
他喘了口气,慢慢坐下,但手还是搭在工兵铲柄上,没松开。
我们三人安静了几秒,只有设备运转的轻响在房间里回荡。
然后,我听见了一声闷响。
抬头看向监控,是东侧防护罩外的一根旧路灯杆倒了。它原本就歪斜着,现在被酸雨泡软了底座,终于撑不住,轰地砸进泥水里,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雨水顺着断裂的电线滴落,每一滴都冒着细小的白泡。那根裸露的铜芯线只坚持了不到一分钟,就开始发黑、融化,最后断成两截,垂在地上不动了。
“电死了。”苏晨喃喃。
我没说话。这比预想得还快。前世要等到第三天才彻底断网断电,但现在看来,这场酸雨的腐蚀速度更强。
我调出远处厂区的广角镜头。百米外一辆废弃轿车顶棚上,雨水积成了浅洼,表面浮着油膜般的彩光。不到五分钟,车顶中央出现一个小孔,接着扩大成拳头大的破洞,雨水直接灌进驾驶室。
座椅垫子吸了水,颜色变深,边缘开始卷曲、脱落。
“我们的涂层能扛住这种强度至少七十二小时。”我开口,声音不高,但足够让两人听清,“设计寿命是一百二十小时。只要不人为破坏,不会有问题。”
苏晨盯着画面,嘴唇动了动,终于把手从铲子上挪开。
苏瑶一直没说话。她走到窗边观察口前,掀开金属遮板的一角。外面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密集的雨线打在防爆玻璃上,发出持续不断的噼啪声,像有人在外面撒沙子。
她忽然蹲下身,从墙角拿出一个记事本,翻开一页空白纸,写下:“酸雨开始时间:20:48。”
我看了眼倒计时屏。末日钟归零后的第八分钟。分秒不差。
“记下来。”我说,“以后每半小时记录一次外界变化,重点是植被、建筑、能见度。”
她点头,在纸上又添了一行:“老槐树西侧枝叶开始枯黄。”
我走过去,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那棵几十年的老树就在三百米外,主干粗壮,以前夏天总有不少人坐在下面乘凉。现在它的叶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褐、卷边,一片片掉落。雨水冲刷树根周围的土壤,地面腾起一层薄烟,像是泥土在冒泡。
“根系被腐蚀了。”我说,“植物活不了多久。”
苏瑶的手停在纸上,笔尖压出一个墨点。“它们没做错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没有回答。这不是疑问,是叹息。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医院门口那排银杏树,社区诊所窗外的小花坛,还有她阳台上养了三年的绿萝——全都完了。不只是这些,所有暴露在外的生命,都会在这场雨里被洗掉。
但这不是悲伤的时候。
我走到主控台前,按下结构应力监测系统的启动键。屏幕弹出提示框:【是否开启自动记录?间隔30分钟?】
确认。
一组新的数据流开始滚动。外墙各部位的微形变、焊点温度、支撑梁负载……这些数字不会骗人。只要它们稳定,我们就安全。
“苏晨,你盯前半夜。”我说,“每半小时抄一次数据,发现异常立刻叫人。”
他挺直背脊:“明白。”
“我去检查一遍备用电源连接状态。”我拿起手电筒,“十分钟回来。”
刚转身,苏瑶叫住我。
“林越。”
我停下。
“如果我们……一直出不去呢?”她看着我,眼神很静,“等雨停了,外面还能长东西吗?”
监控画面里,一棵梧桐树的主枝咔嚓一声断裂,砸进路边的便利店招牌上。玻璃碎裂,雨水涌进去,货架上的包装袋迅速褪色、溃烂。
“我不知道。”我说,“但我们可以试试。”
我推开主控室侧门,走进设备走廊。头顶的应急灯亮着,脚下的金属地板有些凉。拐过两个弯,来到配电间门口,输入密码,拉开厚重的隔离门。
柴油发电机安静地立在角落,油管连接完好,仪表盘显示待机状态。我蹲下身,检查接口密封圈——工业级耐腐蚀材料,没有老化痕迹。
正要起身,头顶传来一声异响。
不是雨声。
像是某种金属在缓慢撕裂的声音,从通风管道深处传来。
我抬头盯着上方的格栅。那里装了双层滤网,外层防尘,内层带活性炭吸附层。按理说不该有动静。
可那声音又来了。
轻微,但确实存在。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贴着管道内壁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