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振国睁开眼的时候,我正站在医疗区的记录板前写时间。他动了一下,呼吸变得重了些,但没立刻说话。
苏瑶听见动静走过来,拿体温枪测了他的额头。“三十五度八,回升了。”她说完,在表格上填了一笔。
我没有回头,只问:“能听清我说话吗?”
他喉咙里滚出一声“嗯”,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铁皮。
“你现在在安全屋,活下来了。”我转过身,看着他,“接下来有三件事要你记住:第一,所有行动必须报备;第二,任何物资使用要登记;第三,不许单独外出。能做到,你就留下。做不到,等伤好也得走人。”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眼角抽了下。“你们救了我,还定这么多规矩?”
“不是信不过你。”我说,“是信不过末日之后的活法。一个人乱来,全屋跟着遭殃。之前有人试过抢控制权,现在已经在外面冻着了。”
他嘴唇抿成一条线,没反驳。
苏瑶递来一杯温水,插了吸管。他喝了几口,手抖得厉害,差点打翻。她轻轻扶住杯子边缘,没多话。
等他缓过来,我说:“起来走两步。”
“林越。”苏瑶皱眉。
“他要是连站都站不稳,谈什么留下。”我看她一眼,“你守着,出问题就喊。”
张振国撑着床沿坐起,脸色发白。他穿的是我们给的备用棉服,袖子长了一截,露出的手腕上有道旧疤,横在血管上方。他扶着墙走了五步,停住喘气。
“行了。”我说,“明天开始参与基础维护。今天先听规则。”
苏晨这时候从门外探头,手里抱着一叠纸质图纸。“主控室准备好了。”他说。
我点头,对张振国道:“走得到就一起去。走不到,明天再补课。”
他咬牙往前迈,脚步虚浮但没停下。
主控室灯亮着,屏幕轮流显示各个区域的画面。北门外雪地已经扫过,拖痕没了。柴油发电机读数稳定,温度正常。
我拉开椅子坐下,指了指旁边的空位。“坐。”
他坐下后,我把登记本推过去。“以后每次用工具、查线路、动设备,都要在这上面写清楚时间、用途、操作人,还有监督人签字。我和苏晨轮值监督,苏瑶负责核对医疗相关记录。”
他翻了两页,眉头皱起来。“这么麻烦?要是突发情况呢?”
“越是紧急越要留痕。”我说,“赵强那伙人就是钻了‘情况紧急’的空子,想切断电源逼我们交钥匙。结果呢?门没打开,人被赶出去了。”
他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一下。“我没想抢什么。”
“我相信你不想。”我翻开一页新纸,“但现在你说的每一句,做的事每一件,都得经得起回头查。这不是针对你,是我们自己活下来的办法。”
苏瑶接过话:“医疗区进出要喷雾消毒,换鞋套。伤口处理必须两人在场,防止感染也防止私藏药品。”
苏晨把图纸摊开。“武器柜双钥匙,我和林越各一把。警戒通道巡查必须两人一组,路线固定,时间固定。”
张振国盯着那些图纸看了很久。“这些……都是手绘的?”
“原件早就丢了。”苏晨说,“这是根据工厂原始结构图和我们改造记录重新画的。每条线路、每个接口都标了颜色。”
“红色是主供电,蓝色是备用,黄色是警报系统。”我指着角落的标签,“你要是真干过电力维修,应该看得懂。”
他点点头,伸手想碰图纸,又缩回去。“我能看看配电部分吗?”
“可以。”我把另一叠纸递过去,“但不能带走。要看多久都可以,旁边有笔,发现问题可以记在备注栏。”
他接过纸,低头看的时候,手指在某处停住了。“这个节点……是不是接错了?”
“哪?”苏晨凑过去。
“这里。”他点了点,“电缆从东侧接入主箱,但负载分配不合理。如果同时启动净水机和暖气泵,这边会过热。”
苏晨愣了一下,抬头看我。
我拿起笔,在问题栏写下编号083,签上名字和时间。“记下来了。下午你带他去实地核对一遍,确认后再改图。”
“你信他?”苏晨低声问。
“我不信任何人。”我说,“但我信流程。让他查,没问题最好;有问题,正好补漏。”
张振国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中午饭后,我带他去工具间领检测仪。进门先登记,我写操作人,他写用途。他填“电路排查”,我看了一眼,签了监督栏。
他拿着仪器往东区走,动作还是慢,但方向没错。到了配电箱前,他蹲下打开外壳,闻了下。“有焦味,不大,可能是继电器老化。”
我掏出记录本让他写。他写了两句,抬头:“这要换零件吧?”
“没有额外库存。”我说,“能修就修,不能修标记待替换。我们现在每一颗螺丝都算着用。”
他点点头,从随身包里掏出一把小钳子——是我们昨晚检查时留下的。“我可以试试清理触点。”
“可以。”我把登记本翻到维修页,“修什么,怎么修,用了什么工具,全写上。修完我签字才算完成。”
他顿了一下,开始写。
我站在旁边看他一笔一划写字,字迹工整,日期格式标准。老式技术员的习惯。
突然,他伸手去拆一段黑色电缆。“这根没通电,当废料处理了吧?”
我抓住他手腕。“别动。”
他一怔。
“那是备用通讯线路,接外部传感器的。”我松开手,“断了它,警戒系统少三分之一覆盖。”
他脸色变了。“对不起,我没看到标识。”
“这里每根线都有标签。”我指着电缆末端的小塑料片,“红底白字是主用,黄底黑字是备用,绿的是测试线。你看清楚再动手。”
他低头看那根线,确实贴着黄标。
“在这里,慢一点没关系。”我说,“错不得。”
他深吸一口气,把钳子放回包里。“我重走一遍流程。”
我点头。“从识别标识开始,确认功能,再报备操作。我在旁边看着。”
他照做了。这一次,每一个步骤都说出来,我确认后他才继续。
下午四点,全员集合在生活区小会议室。
我打开手写日志,翻到新增页。“从今天起,张振国加入支援组,试用期七天。期间参与非核心设备维护,配合图纸整理,接受每日评估。”
苏瑶补充:“医疗状态每日早晚各测一次,异常立即上报。”
苏晨看了张振国一眼:“工具归还要检查,少一件扣配给。”
张振国坐在角落,背挺直。“我知道规矩了。”他说,“我会守。”
散会后,我把他带到缓冲区的一间过渡舱。“暂时住这儿,离主区近,也方便观察。钥匙晚上收回,白天使用需登记。”
他环顾四周,点了点头。
回到主控室,我打开巡逻排班表。明天凌晨两点到六点,是第一班夜巡。
我在新栏写下他的名字,后面标注“首巡,苏晨陪同”。
苏晨站在我旁边,看着那个名字。
“你真让他上岗?”
“他已经知道规则了。”我说,“现在要看他怎么做。”
我合上排班本,目光落在监控屏上。北门外的摄像头画面清晰,雪地上什么都没有。
但我知道,有些痕迹看不见,却一直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