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筝从勤政殿回来。
一进门,百灵就看到她额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搀扶。
她以为云筝在勤政殿受了责难。
但筝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深吸了几口气,说:
“去,取一百两银票,亲自送到张金宝手上,就说本宫感念他今日奔走辛苦,请他喝杯好茶。”
一百两!
百灵心中一震。这可不是小数目
即便是打点皇帝身边最得用的内侍,这也算重礼了。
她不敢多问,应了声是,转身便要去办。
“等等,”云筝叫住她,“务必亲自交到他手里。”
“奴婢明白。”百灵凝重地点点头,快步退了出去。
恰好春和端着热水进来,准备伺候云筝沐浴更衣。
见云筝脸色不对,她问:“娘娘,您脸色怎么这么差?”
云筝任由春和替她卸下钗环,解开繁复的宫装,长长舒了一口气。
将身体沉入温热的水中,才说:
“春和,今日,真是险之又险。”
春和一边用棉帕轻轻擦拭她的背脊,一边不解:“险?皇上不就是和平日一样,宣娘娘去议事吗?”
云筝摇了摇头,说:“今天,可跟平日不一样。”
“若是张金宝来叫本宫的时候,没有跟本宫透露张德全去找皇上的事情,本宫也以为,跟平日一样。”
“若本宫也跟平日一样应对,今日,恐怕就回不来了。”
春和脸吓得一白。
她回想起了张金宝来宣云筝去勤政殿的时候,多的那两句嘴。
“……娘娘,今日您要小心着一些伺候。”
“去日,先帝的德全公公过来找皇上,跟他说了太后娘娘当年仙去的真相。”
“皇上叫奴才过去跟奴才说的时候,都哭了,奴才伺候皇上近二十年,从未见皇上落过泪呢。”
“刚刚,他还问奴才说,金宝,你说这皇宫里,还有什么是真的?“
当时,云筝就问了张金宝,张德全说了什么,为什么会让皇上如此伤心。
张金宝自然是一五一十跟她说清楚了。
再然后,云筝今天的整个套路,都与往日不同了。
云筝浸在热水里,对春和缓缓道来:
“所有人都以为,当年圣慈敬宪太后是为了救失足落水的皇上,才溺亡的。”
“所有人也都以为,先帝太爱太后了,一直因为此事郁郁寡欢,一方面迁怒于咱们皇上,一方面又立他为太子。”
“所有人心疼先帝永失所爱,咱们皇上也因此自责了近二十年,一直在先帝面前始终抬不起头。”
“可是,张德全这会儿才来告诉皇上,太后水性极佳,怎会因一个小小的御花园池塘丧命?”
“真相恐怕是先帝,借着皇上落水这个由头,亲手除掉了太后。”
“可是,奴婢还是不明白,先帝那样疼爱太后,为什么?”春和难以想象。
云筝沉默片刻,说:
“就是因为太爱了,先帝自己不允许。”
“对帝王来说,他为一个女人高兴而高兴,而一个女人生气而生气,这太危险了。”
“所以,先帝不安,他不能留这样一个女人在身边。”
“否则,他不确定,爱江山更爱美人的悲剧,会不会在他身上上演。”
“他很理智,他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所以,太后必须去死。”
“至于什么救子溺亡,只是个说辞罢了。”
春和听得浑身发冷:“先帝只是爱他的皇后……这也不行吗?”
云筝摇头不语。
其实,如果她是皇帝,出现了一个能让自己恋爱脑的男人,她也一样会觉得危险。
即使,那个人是顾轻弦。
春和牙齿都有些打颤,说:“所以,皇上会问,皇宫里还有什么是真的。”
“是啊,”云筝幽幽道,“他信父母的爱情,爱情塌了,他信了二十年的父子亲情,也塌了。”
“现在的他,可真是孤家寡人呐。”
她看了一眼春和,凝重地说:
“而他刚刚得知了这个真相,转头就看到我。”
“和他的母后一样聪慧、能干的女人……”
“一个提着刀去救他,爱他至深,也让他越来越上心的女人……”
“春和,你若是他,你会怎么想?”
春和瞬间明白了,云筝今天去勤政殿,为何会出一身冷汗。
如果张金宝没有提前来说清楚这事儿,那云筝今天面对周允祚,就是踩在悬崖边上而不自知。
这几天的皇上,正是对身边人最为敏感和猜忌的时候。
云筝长舒了一口气,说:“所以,我今天主动提出,支持他立崔玉枝为后。”
“周允祚比他父皇自信,也比他父皇更绝情,所以,我没有他母后那般危险。”
“等他和他的崔皇后翻脸的那天,他会更累,他会觉得这皇宫、这朝堂皆虚妄,谁都不敢相信……”
“到了那个时候,我就会成为他唯一的光。”
“他再想像他父皇处理他母后那样处理掉我,就来不及了。”
沐浴完毕,云筝换上一身舒适的常服。
百灵也回来了,低声回禀银票已亲手交给张金宝。
张公公推辞一番后收下了。
一夜无话,翌日,晨光熹微。
云筝穿着一身贵妃朝服,扶着周允祚慢慢走上了朝堂。
满朝文武早已列队等候,当看到昭贵妃竟扶着皇上,一同在宽大的龙椅上并肩坐下时,整个太极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惊愕、不解、骇然。
云筝在衣袖里,握着周允祚的手,给了他一个支持的眼神。
周允祚点了点头,扫视着下方鸦雀无声的群臣,说:
“朕之腿疾,近日发作尤甚,御医言需绝对静养,然国事繁重,朕心难安。”
“昭贵妃性情端慧,识大体,通文墨。自今日起,朕腿疾未愈期间,由昭贵妃随侍左右,辅朕听政,代为传达朕意。”
“如此,朕无论静养还是上朝,两不相误。”
一言既出,满殿皆惊。
天哪,皇上这是在做什么?
虽然垂帘听政早已有之,但那都是皇上年幼,由太后垂帘。
可周允祚是直接让云筝坐上了龙椅,而且,她面前也没有戴上遮挡的幕帘。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崔太师,可崔太师只是眼皮抬了抬,说:
“皇上龙体欠安,确需精心调养。”
“昭贵妃贤德聪颖,必能辅佐圣听,只是,如此一来,六宫无人管理,贵妃娘娘有什么说法?”
朝上诸臣一下子都明白了,他们这是私下里做了交易啊。
果然,云筝点了点头,微笑地说:
“崔卿稍安,陛下身子不适,咱们说话慢一些。”
“今日,立后之事和科举一事,本宫代陛下一并解决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