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轻弦回到暖阁。
被冒犯的寒意仍未散尽。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指尖还残留着捏住那小宫女下巴时的微凉触感。
心形胎记？
陛下？
……真是混账透顶！
可惜，他刚才被她一连串操作惊住了，竟没能骂她两句！
没发挥好。
“大人，”随侍的小厮观言，小心翼翼递上温热的帕子，“您真要带那来历不明的小宫女去夜宴？”
“太子殿下那边……本就存了折辱您的心思，再添个她，怕是更乱……”
顾轻弦接过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只瞟了观言一眼。
那眼神没什么温度，却让观言瞬间改口。
“……奴才多嘴了。不过，现在离夜宴开席，也就剩一个时辰了。写唱词儿？哼，她一个洒扫的小宫女，字认得全么？”
“就算认得，仓促之间，又能写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配大人的琴？到时候，她自己知难而退，也省得大人烦心。”
顾轻弦仍然没没答话，指尖在光滑的红木桌案上叩了叩。
烦心？
或许吧。
但那小宫女跪在雪地里，说“奴婢想活下去”时，那孤注一掷的狠劲儿，倒是比勋贵子弟虚伪的嘴脸有趣得多。
他端起手边的清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目光似乎穿透了雕花的窗棂，飘向宫女所的方向。
嗯，有点期待是怎么回事？
在期待什么呢？
看她能写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浑话”？
还是，期待看到她在今晚的夜宴上，摔个粉身碎骨？
……
与此同时，云筝的意念直播间里也吵翻天了。
京城小霸王：“唱词？唱词还用想吗？他弹水调歌头，你就用苏轼的词啊！”
花好月圆人长久：“对，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王菲唱得多空灵！”
八十度可乐：“应景！中秋词天花板！”
但是，也有反对的意见。
资本玫瑰：“可这不是中秋啊，主播现在要唱，也要唱咏雪词才对吧？”
“玫瑰姐说得对，”一个Id叫【煮字充饥】的小姐姐冒出来，“不能用苏轼那首明月几时有。你们也不看看场合？苏轼他思念弟弟，所以才能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但是主播呢？她是一个宫女啊，太子但凡问一句，你是想跟谁千里共婵娟呢？她怎么答？这不当场死翘翘吗？”
资本玫瑰连刷点头的表情包：“对，我没文化，但我觉得煮字充饥说的都对。万一被哪个妖艳贱货安一个‘心怀怨怼，思念外男’的罪名……咱就得快进到片尾曲了吧？”
AAA钣金喷漆王总：“嗯，哥也没文化，但哥也觉得千里共婵娟，不妥。”
不少头脑发热的观众，一下也清醒了。
“有道理！差点害了主播！”
“那怎么办？现写？来得及吗？”
“主播，要不你随便哼个调调，主打一个朦胧美？”
“别急别急，你等着，我给你上deepseek！”
直播间活跃拉满，虽然没有再飘礼物，但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只有云筝一个人，心情微微沉了沉。
幸好，有直播间里观众提醒。
否则，她的第一反应，也是用后世学会的那首明月几时有，配顾轻弦的水调歌头。
但如果不用那首……
额，她好像真的写不出来。
虽然她接受过后世的义务教育，可她毕竟只读了十年书。
没关系，没关系。
她的背后，站着后世的一整个直播间呢。
她立刻私聊【煮字充饥】：“小姐姐，江湖救急！！现在距离夜宴开席不到一个时辰，你能帮我写一首新词儿吗？”
煮字充饥回复得飞快：“真的假的？可以用我写的？？上直播？？？”
云筝：“千真万确！”
煮字充饥：“靠！这参与感简直拉满了！没问题，太没问题了，你等我十分钟哈！！”
云筝思索片刻。
又认真地加了一点小小的“要求”。
……
夜幕低垂。
东宫各处已点起了宫灯。
祈年殿方向，传来丝竹试音之声。
云筝背完了唱词儿，深吸一口气，准备出门。
春和刚回来就看到她要走，疑惑地问：“筝儿？这么晚了，你又要去哪？”
云筝压低声音：“姐姐，我去祈年殿。”
“啊？”春和眼睛瞬间睁大，“祈年殿？你去做什么？”
“与轻弦公子合唱。”云筝回答。
春和倒抽一口凉气，随即脸上是巨大的惊喜：“天呐！筝儿！这……这可是在太子殿下面前露了个大脸，真好，真好。”
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连忙翻箱倒柜。
“快！快换件鲜亮点的宫装，我这儿有件新做的桃红撒花裙，衬你肤色！”
云筝却轻轻按住她的手，换上了一件半新的竹青色曲裾宫装。
料子是普通的宫绢，样式也极为素净规矩，只在领口和袖口绣着几丛疏淡的墨竹。
“我就穿这件。”云筝说道。
“啊？这件？”春和有些不解，“夜宴啊，穿这么素能行吗？会不会太不起眼了？”
云筝仔细地将一头乌发挽成一个简洁利落的单螺髻，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说：“我？不起眼？”
昏黄的灯光下，少女一身书卷气的竹青深衣，非但不显寡淡，反而将她匀称的骨架衬得格外清雅。
领口的墨竹刺绣，更添几分文人风骨。
在素净的书卷气的包裹下，云筝身上竟沉淀出一种沉静而高华的气质，像寒潭边一株遗世独立的白梅。
与窗外的雪景，简直配一脸。
“起眼，很起眼。”春和看得呆住了，喃喃道，“我们筝儿穿什么，都是最亮眼的……啧，这气质，倒比那些寻常的高门贵女，还多了几分贵气雅致。”
春和一时找不到更贴切的词，只觉得眼前的云筝，像是换了个人。
云筝自己也满意地点点头。
她要的，不是以色侍人的狐媚。
而是一个能让人“看见”、“记住”的身份。
这身打扮，恰到好处。
云筝不再耽搁，拢了拢衣襟，快步融入宫墙的阴影中。
……
祈年殿灯火辉煌，殿外侍卫林立。
勋贵子弟和官员们正陆续抵达，互相寒暄，衣香鬓影，环佩叮当。
云筝低着头，步履从容地朝着殿侧供乐师、侍者通行的偏门走去。
她心跳如鼓，但面上极力维持着平静。
走到门口，果然被两名侍卫拦下。
正以为要被盘问，谁知，侍卫笑着说：
“这位小姐面生，是第一次来东宫吧？女眷直接去二楼，从东侧那边上楼。”
云筝愣了一下。
才想起来，自己穿的是先帝时期的宫装，不知道淘汰了多少手。
当值的侍卫没见过，竟然把她误认成了哪位官员家迷路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