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拉的夜幕缓缓降临，但这颗帝国的核心星球从未真正沉睡。皇宫区域依旧灯火通明，无数探照灯的光柱如同利剑般划破黑暗，巡逻的禁军小队迈着永恒不变的精准步伐，金色的盔甲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如同这座巨大宫殿永不松懈的神经末梢。
卡尔站在分配给他的卧室阳台上，凝望着这片既神圣又压抑的夜景。他身上那套湛蓝色的动力铠甲已被卸下，妥善放置在房间内的支架上，此刻只穿着一身与他那魁梧结实、布满各种伤疤和动力甲接口的强悍身躯极不相称的、略显宽松的丝质睡衣。夜风吹拂，带来远处机械运转的低鸣和隐约的圣歌吟唱。
他的思绪有些纷乱。虽然身处绝对安全的皇宫核心，但明日即将面对的那未知的“清除”仪式，像一片沉重的阴云笼罩在心头。他下意识地感知了一下隔壁方向，几乎能想象出德克兰那家伙肯定也没睡，估计正拉着倒霉的德拉克勒斯，唾沫横飞地吹嘘着诸如“要不是穿着这破睡衣，我肯定能打爆三个禁军”之类的大话。
想到那个莽撞却忠诚的兄弟，卡尔嘴角不禁微微勾起一丝笑意，心中的紧张似乎也缓解了些许。
他转过身，面向皇宫深处那个方向——帝皇黄金王座所在之处。尽管隔着无数厚重的墙壁和结界，他依旧能隐约感受到那股浩瀚而痛苦的灵能波动。他右手抚胸，深深地、虔诚地行了一个天鹰礼。
“感谢您的庇佑。”他在心中默默祈祷，“感谢您此前显圣，助我击退邪魔。请您…继续指引我，赐予我力量，面对明日的考验。”
他真诚地感激帝皇那不知源于何故的干预，否则他早已在卡洛斯·织命者手下魂飞魄散，或者更糟。但感激之余，更多的是迷茫。灰骑士们会怎么做？那些传说中专门净化恶魔的银色巨人，会动用怎样的手段来“清除”他灵魂深处的邪神印记？是炽烈的灵能火焰？还是某种禁忌的放逐仪式？这个过程会痛苦吗？会损伤他的灵魂本质吗？
他不由得想起那位“银盾”至高大导师。对方是卢娜的恩人，曾帮助她清除了来自卡洛斯的污染印记。但那次的污染与这次的性质截然不同。这次是来自邪神本尊的直接标记，银盾至高大导师…真的能信任吗？他真的会如承诺般尽力保全自己，还是说…在审判庭的压力下，最终还是会选择更“安全”的彻底净化？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盘旋，得不到答案。
尽管毫无睡意，心乱如麻，但卡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离开了阳台。他牢牢记着基里曼原体的叮嘱——必须以最好的状态迎接挑战。他需要休息，需要让身体和精神都得到充分的恢复。
他躺在那张对于他的体型来说略显精致的床上，闭上眼睛，努力排除杂念，引导着自己进入冥想般的休息状态。无论明天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必须保持清醒和坚定。
一切，都会在天亮时知晓。
与此同时，在摄政王办公室内。
罗伯特·基里曼揉着微微发胀的太阳穴，看着办公桌上那堆积如山、几乎快要赶上他身高的数据板和文件卷宗，感到一阵深切的心力交瘁。
他离开泰拉前往奥特拉玛不过四十多个标准日，期间明明交代了莱恩·艾尔庄森暂时代为处理政务。但现在看来，他那位专注于追捕堕天使的兄弟，恐怕连一分钟都没有花在这些繁琐的帝国政务上！
这些文件涉及方方面面：各个星域的求援报告、资源调配申请、各部门之间的权限争执、无数世界总督的请愿、国教与机械教之间的摩擦、审判庭又处决了哪个重要人物引发的后续风波…每一份都需要摄政王亲自审阅、权衡、批复。其数量之多，内容之繁杂，足以让任何凡人官僚系统瞬间崩溃。
即便是拥有原体超强大脑和处理能力的基里曼，面对这座“纸山”，也感到了一阵无力。他仿佛能看到帝国这架巨大而腐朽的机器，正在无数毫无意义的扯皮、低效和内部消耗中空转，缓慢却坚定地滑向深渊。
他叹了口气，认命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报告——关于涅克洛蒙达巢都下层又一次爆发大规模帮派战争，影响到重要军工厂生产的紧急文件。
快速阅读、思考、做出批示…他的速度极快，几乎一目十行，但桌上的文件似乎丝毫不见减少。
处理了不知多久，他感到一阵精神上的疲惫。他需要换换脑子。
他起身，推开沉重的办公椅，走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门外，两名如同金色门神般的常胜军战士立刻转身，目镜望向他。
“陪我走走。”基里曼简单地说道。
“是，原体大人。”两名常胜军战士沉声应命，无声地跟在他身后一步的距离。
基里曼没有特定的目的地，只是沿着宫殿内部安静的走廊缓缓踱步。高耸的穹顶，冰冷的壁画，无声滑过的伺服颅骨…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束缚。他怀念马库拉格的开阔天空和高效政务体系，而不是被困在这座巨大的、充满陈腐气息的黄金鸟笼里。
他需要思考，思考卡尔的处理方案，思考如何平衡审判庭与灰骑士，思考如何让这个帝国重新焕发生机…思考的事情太多了。
而在分配给戈尔登几人的居住区，由于这里紧挨着常胜军的营房，安全级别极高，警戒也主要由常胜军负责，因此氛围相对宽松一些。
艾拉丝穿着那身加急定制的小一号的睡衣，像只夜行的小猫，悄咪咪地溜出了房间。她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走廊里只有远处站岗的一名常胜军战士，于是她便踮着脚尖，熟门熟路地摸到了常胜军队长的卧室门口。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门无声地滑开。门后的景象让艾拉丝愣了一下。
常胜军队长显然已经卸下了那身华丽而沉重的金色动力甲，只穿着一身黑色的贴身作战服。他看起来确实不再年轻，目测至少有五六百岁的年纪，头发已经有些灰白，脸上刻着岁月的风霜和无数战斗留下的细微痕迹，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身躯挺拔如松，充满了内敛而强大的力量感。他看到门口这个探头探脑的小不点，严肃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无奈，随即恢复了平静。
“艾拉丝技术军士，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他的声音比穿着盔甲时显得稍微柔和一些，但依旧带着阿斯塔特特有的干脆。
“队长大人！”艾拉丝立刻挤了进去，一点也不见外，“我睡不着，这里好闷啊。”
队长看了看她，叹了口气：“这里很安全，但你还是要小心，不要乱跑。泰拉的夜晚…并不总是平静的。”他再次叮嘱道，对于这个特殊的小异形，他总有种莫名的责任感和…一点点头疼。
艾拉丝才不管这些，她一屁股就坐在了队长那张整洁得一丝不苟的床铺边缘，晃荡着两条小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队长大人，你给我讲讲故事吧！讲讲您和原体大人在一起时候有趣的事呗？原体大人平时严肃吗？他会不会偷偷吃零食？”
队长：“…”
让常胜军队长去面对成群的嗜血大魔或混沌终结者，他会毫不犹豫地发起冲锋。让他去执行最危险复杂的斩首任务，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但让他对付这个思维跳脱、死缠烂打的小女孩…他感觉这比让基里曼大人改变他那标志性的发型还要困难无数倍。
他板着脸，试图用眼神让她知难而退。
但艾拉丝那双翠绿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和好奇，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反而又往前凑了凑。
僵持了片刻，队长似乎败下阵来。他叹了口气，走到房间的椅子前坐下，沉吟了片刻。有趣的事？和原体大人？他漫长服役生涯中似乎更多的是战斗、警戒和沉默。
最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追忆：
“有趣的事…或许没有。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是如何…入选常胜军的。”
艾拉丝立刻来了精神，用力点头，摆出认真听讲的姿势。
队长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越了数百年的时光。
“那是在…一场收复失地的远征中。我们连队陷入了绿皮兽人的重围，损失惨重。原体大人亲自率领援军降临战场…我当时…只是一个普通的极限战士士官…”
他的声音平稳而简洁，开始讲述起那段尘封的、决定了他命运的往事。艾拉丝听得入了迷，暂时忘记了泰拉的压抑和对明天的担忧。
夜色渐深，皇宫各处，不同的人怀着不同的心事，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艾拉丝听着队长那低沉而平稳的讲述，关于数百年前的战火、关于原体的英姿、关于残酷的选拔与考验…这些对于她来说过于厚重和遥远的故事，起初还让她兴致勃勃，但听着听着，那平稳的语调如同催眠曲，加上昨夜本就兴奋得没睡好，她的眼皮开始越来越重，小脑袋一点一点，最终歪倒在队长那张对她而言如同广场般宽阔的床铺上，发出了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沉沉睡去。
常胜军队长的讲述停了下来。他看着床上那个蜷缩成一团、睡得毫无防备的小小身影，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无奈的柔和。他轻轻起身，取过一条薄毯，小心地盖在艾拉丝身上，然后重新坐回椅子，如同守护着重要任务的哨兵，静静地注视着沉睡的女孩，同时也保持着对外界的绝对警惕。对他而言，睡眠早已不是必需品，冥想和短暂的休息足以恢复精力。
当清晨的第一缕人工模拟光线透过宫殿高窗，洒落走廊时，卢娜率先醒来。她习惯性地检查四周，立刻发现艾拉丝的床铺空无一人。她的心猛地一沉，但很快冷静下来。这里毕竟是常胜军驻地，安全无虞。她立刻将情况上报给了门外值守的常胜军战士。
很快，队长卧室的门滑开。一夜未眠、但眼神依旧锐利的队长出现在门口，他对着前来询问的卢娜和闻讯赶来的戈尔登等人，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安静，然后侧身让他们看到屋内床上正睡得香甜的艾拉丝。
卢娜松了口气，戈尔登则无奈地摇了摇头。队长低声道：“让她再睡会儿。仪式即将开始，你们做好准备。”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摄政宫殿的方向。
与此同时，卡尔已经醒来。他换下那身不合身的睡衣，穿上了一套为他准备的、结实的帝国之拳制式训练服——亮黄色的面料与他湛蓝色的极限战士身份略显突兀，但此刻无人会在意这些细节。他仔细地活动了一下身体，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和坚定的意志。
他知道，时候到了。
他推开房门，在数名负责值守的常胜军凝重的目光注视下，大步走向摄政宫殿的主厅。
主厅之外，气氛庄严肃穆到了极点。
基里曼早已等候在此，他身穿执政官袍服，面色沉静，但眼神深处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的身旁，站着那三位如同黑色阴影般的审判官代表，他们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锁定在卡尔身上，那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审视与极度不信任，仿佛在看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混沌炸弹。
灰骑士“银盾”至高大导师及其身后的两位大导师如同三座银灰色的铁塔，沉默地矗立着，冰冷的灵能波动在他们周身萦绕。圣血天使的墨菲斯特则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他猩红的智库长袍如同燃烧的暗火，英俊而苍白的脸上带着沉思的表情。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摄政宫殿外的广阔庭院中，整整十名全副武装的灰骑士战士，如同雕像般肃立，组成了一个严密的灵能法阵。他们是应对最坏情况的保险，一旦仪式失控，卡尔体内的邪神印记彻底爆发，他们将不惜一切代价将其扑灭在此地，哪怕代价是卡尔的生命乃至整个宫殿。
银盾至高大导师上前一步，他那古板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直接向卡尔阐述即将进行的仪式：
“卡尔·霍恩士官。即刻起，吾与两位大导师，将以灵能为桥，心灵相连，深入汝之意识深处，搜寻并定位万变污痕之核心。”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手术刀，精准而毫无感情：“此过程，将对汝之意志力构成极致考验。吾等之灵能如同炽焰，需汝竭力保持自我清明，引导吾等，而非抗拒。一旦污痕感知威胁，必将疯狂反扑，诱惑、痛苦、幻象…奸奇之诡诈将超乎汝之想象。”
至高大导师的语调变得更加沉重：“若汝意志失守，被污痕吞噬或与之同化…最恶劣之后果，便是万变之主的力量以此为通道，强行降临，将汝转化为其恶魔王子，直接显化于神圣泰拉之上。此后果，无人可以承担。”
他最后说道：“故此，仪式成功之关键，半系于吾等手段，半系于汝心之坚壁。明白否？”
三位审判官的目光更加冰冷，仿佛已经在为那“最坏后果”做准备。
基里曼看着卡尔，湛蓝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缓缓叹了口气，沉声问道：“卡尔·霍恩，你是否已准备完毕？此刻若反悔，尚有余地。”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卡尔身上。
压力如同实质般压来。他知道，一旦点头，将再无退路。要么成功清除隐患，获得新生；要么意志崩溃，沦为恶魔王子，被当场净化，甚至可能给泰拉带来灾难；或者在过程中灵魂受损，变成一个废人…
他沉默了片刻，脑海中闪过马库拉格的阳光、兄弟们的面孔、原体的信任、帝皇的微光…以及那挥之不去的奸奇低语。
最终，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如同经过淬火的钢铁，剔除了所有犹豫与恐惧，只剩下绝对的坚定与决绝。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厅中：
“我准备好了。”
为了帝国，为了原体，为了死去的艾丽莎，为了所有信任他的兄弟，也为了他自己——他必须胜利。
基里曼凝视了他几秒，缓缓颔首，不再多言。他抬起手，沉声下令：“既然如此…仪式正式开始！”
银盾至高大导师转身，示意卡尔跟上。两名灰骑士大导师紧随其后。
基里曼与墨菲斯特交换了一个眼神，也迈步跟上，他们将在一旁密切监控，随时准备在必要时提供支援或干预。
一行人穿过戒备森严的走廊，来到了一间早已准备就绪的特殊房间。房间异常宽敞，地面和墙壁上都铭刻着无比复杂而古老的灵能符文与禁锢法阵，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灵能气息和熏香的味道，一种令人心神宁静却又暗自心惊的力量场笼罩着这里。
“位于房间中央，保持灵台清明。”银盾命令道。
卡尔依言走到房间中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单膝跪地，闭上了眼睛，开始调整呼吸，努力将心神沉入最平静的状态。
银盾至高大导师与另外两位灰骑士大导师则分别走到三个预先设定好的方位，呈完美的等边三角形将卡尔围在中心。他们三人也同时单膝触地，将手中的灵能武器顿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柄端，低垂下头，开始吟诵起低沉而晦涩的灵能祷文。
随着他们的吟唱，房间内的符文逐一亮起，散发出柔和的银色光辉。强大的灵能开始汇聚，如同无形的漩涡般环绕着中心的卡尔。
基里曼和墨菲斯特站在房间边缘的观察位上，他们的表情都异常凝重，灵能感知已经提升到极致，密切关注着场内任何细微的变化。
房间之外，常胜军队长已经悄然归来，他率领着所有的常胜军战士，与庭院中那十名灰骑士一起，将整个仪式区域围得水泄不通。金色的盔甲与银色的盔甲交相辉映，组成了一道物理与灵能上的双重坚壁。
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一旦仪式失败，恶魔显现，他们将不惜一切代价，死守此地，绝不能让任何亵渎之物踏出房间半步！
所有的准备都已就绪。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于房间中心，那个单膝跪地、闭目凝神的蓝色身影之上。
清除万变之痕的凶险仪式，终于拉开了序幕。卡尔的灵魂之战，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