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的驿道沾着晨露,新抽的草芽从碎石缝里钻出来,中原商人廖掌柜的驼队就裹着一身潮气来了——三匹骆驼的背上,都搭着浸了水的粗麻布袋,里面的雪里蕻苗挤得密密匝匝,细窄的叶片上覆着层薄薄的白霜,像撒了把碎糖,菜心紧紧裹成小绿簇,指尖一碰,就渗出清冽的汁水。
“这雪里蕻啊,得趁嫩种!”廖掌柜刚卸下竹筐,就蹲在田埂上拨开苗丛,指着眼下的茎秆给围上来的族人看,“你瞧这茎,捏着软乎乎的才好,要是发硬,腌出来就嚼不动了!就是有三样得留神——这几天风大,天又旱,叶片容易发老;叶背藏的蚜虫最可恨,啃出洞来腌着也不鲜;还有晒梅干菜时,要是赶上下雨,一准发霉!”
阿石早领着人把芥菜田旁的地块翻好了,土块碎得像筛过,可刚把苗栽下去,日头就毒了起来,不到半天,几棵小苗的叶片就蔫得打了卷。“别急,咱给菜苗‘搭凉棚’!”沙筑部落的阿筑扛来几捆细桑枝,和阿狼一起在菜畦边支起半人高的架子,又把姑娘们织的粗麻布盖在上面,挡住正午的日头;阿巢则挑着两只木桶,从水沟里挑来清水,顺着菜畦边的浅沟慢慢灌——那浅沟是他一早用石板砌的,宽不过半尺,水顺着沟底的细缝渗进土里,既不会淹根,又能让土始终润着。“这样保准叶片嫩!”阿巢擦了擦额角的汗,指着刚缓过劲的菜苗笑。
过了十来天,雪里蕻苗长到一尺高,茎秆却有点往旁歪。廖掌柜拎着把小铜剪来了:“得‘打顶’!”他捏住一棵苗的顶端,“咔嚓”一剪,把冒尖的菜心剪掉,“顶端会抢养分,剪了之后,养分全往叶片走,叶片才肥厚,腌着也更出味。”族人们跟着学,阿药的手最巧,剪得又快又齐,还特意叮嘱:“剪下来的菜心别扔,焯水后拌点盐,就是道清爽小菜!”
没几天,有族人发现菜叶青背面爬了些小黑点——是蚜虫。阿药背着药篓就来了,篓里装着晒干的红辣椒和紫苏叶。“这蚜虫怕辣!”她把辣椒掰碎,和紫苏叶一起扔进石锅,加清水熬了半个时辰,熬出的水红彤彤的,还冒着辛香,装在喷壶里往菜叶上喷。喷完第二天再看,蚜虫全掉了,叶片还是绿得发亮。“这法子好,还不沾怪味!”廖掌柜凑过来闻了闻,连连点头。
转眼到了收菜的时候,田埂上满是族人的笑声。男人们扛着镰刀,把雪里蕻一棵棵割下来,码在竹筐里;女人们则蹲在田边,把老叶、黄叶摘干净,再搬到阿巢搭好的竹制晾晒架上——那架子离地面两尺高,底下铺着干草,既能通风,又能防地面的潮气。“先晒大半天,等叶片软了,就堆起来捂一夜!”廖掌柜指挥着把晒软的雪里蕻堆成半人高的小垛,盖上湿布,“捂一夜能出‘鲜气’,明天再晒透,梅干菜就油亮了!”
晒菜的那几天,族人们轮着守着,怕夜里下雨。有天傍晚飘了点小雨,阿狼抱着油布就往架子上跑,阿筑也跟着来帮忙,两人手忙脚乱地把油布盖好,才没让菜淋着。等晒透的梅干菜收下来,黑褐油亮的,抓一把闻,满是醇厚的香味,装在布袋子里,挂在灶房梁上,炖肉的时候丢一把,肉香混着菜香,整个部落都能闻到。
剩下的雪里蕻,就用来腌。盐伯搬来几口大陶缸,先在缸底撒一层粗盐,再码一层雪里蕻,码一层就撒一层盐,还得有人站在缸里踩——阿狼年轻力气大,脱了鞋站进去,顺着缸壁慢慢踩,把菜里的汁水都踩出来,直到菜被压得严严实实,再用青石压住,最后用黄泥把缸口封死。“等十天,开缸就能吃!”盐伯拍了拍缸壁,眼里满是期待。
十天后开缸的时候,族人们都围了过来。盐伯小心翼翼地敲开黄泥,掀开青石,一股鲜咸的香味立刻飘了出来——腌好的雪里蕻还是翠绿的,咬一口脆爽,带着鲜气。姑娘们用它炒肉末,油热了,先下肉末炒香,再把切碎的雪里蕻倒进去,翻炒几下,就是道下饭菜;老人们则喜欢用它配小米粥,一口粥一口雪里蕻,舒坦得很。
没过几天,商队又来了。廖掌柜特意端来一碗梅干菜炖羊肉,羊肉炖得软烂,梅干菜吸满了汤汁,西域商人哈迪舀了一勺,连肉带菜塞进嘴里,烫得直哈气,却还不停说:“这菜比雪菜还入味!运到西域,肯定抢着要!”林砚递过一包筛选好的雪里蕻籽,笑着说:“明年还得麻烦廖掌柜多带些好苗来!”廖掌柜把手里的晾晒竹匾和打顶小铜剪递给阿石:“这两样好用,留着下次种!明年我给你们带大叶雪里蕻来,腌着更脆!”
雪里蕻田旁,新立了块石碑,刻着“蕻共生”三个大字,下面还刻着十方部落的狼纹、廖掌柜的驼纹、阿筑的桑枝架纹、阿药的辣椒包纹——每一道纹路,都记着这一季的协作与收获。
夕阳西下,族人们围坐在火塘边,碗里盛着梅干菜炖羊肉,就着腌雪里蕻,吃得热热闹闹。苏清寒夹了一筷雪里蕻,对林砚说:“以前想吃梅干菜,都得等商队带来,现在咱们自己种、自己腌,冬天炖菜也能这么香,心里踏实!”
林砚刚要说话,就听见驿道那头传来熟悉的驼铃声——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褂子的商人,正牵着两匹骆驼往这边走,骆驼背上驮着满袋的绿苗。“哎!各位乡亲!”商人远远就喊,“听说你们种雪里蕻、腌菜都是好手艺!我带油菜苗来啦!这油菜能吃菜苔,还能榨油,冬天有菜吃,还能有油炒菜,多好!”
族人们都抬起头,望向驿道那头,眼里满是期待——又一季的共生与收获,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