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谷深处的雾气,比白日里又浓了三分,像化不开的冰魄,丝丝缕缕缠在镇脉祭坛的冰棱上,凝结出透明的霜花。冰面泛着幽蓝冷光,那些冰雕蛊尸的轮廓在光线下扭曲,每一道凝固的狰狞都清晰得可怕——有的蛊尸嘴角还挂着未干涸、泛着磷光的涎水,有的指甲深深抠进冰面,裂痕里积着黑褐色的蛊血。
林砚握着引魂箫,指腹能感受到箫身冰凉的玉质,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震颤。月光如纱,透过冰层缝隙筛下来,碎成点点银屑,落在引魂箫上时,箫身猝然泛起一抹青芒。这青芒并非外来,是从他掌心沁出的——寒月血脉在皮肤下奔涌,带着极细微的刺痛,顺着腕骨,与箫身那些仿佛活过来的古老纹路,无声无息地共鸣。
“嗡——”
震颤从箫身蔓延到四肢百骸,林砚袖中贴身藏着的《月引残卷》残页,像被烫到一般,“倏”地从束带里滑出,悬在他身前。泛黄的纸页在冰寒的空气中微微卷边,那些形如蝌蚪的古老文字,却像苏醒的灵蛇,荧荧发亮,顺着腕骨、沿着血脉,一点点往心脏方向游走。每融入一丝,他体内与蛊虫抗衡的滞涩感便消散一分,取而代之的是与这片谷地同源的清凉。
“是镇脉之力……”林砚低声自语,睫毛上凝着的霜花簌簌落下。他清晰感知到,自镇脉现世,寒月谷的地脉仿佛被激活了意识,正透过冰层、空气,与他的寒月血脉、引魂箫进行跨越时光的呼应。
可这微妙的共鸣,只持续了短短数息。
远处骤然传来“嗡——嗡——”的振翅声,沉厚得像闷雷滚过冰湖,每一次震动都让空气变得粘稠,带着近乎实质的恶意——是蛊王的气息!它循着寒月血脉与引魂箫的联系,如嗅着血腥味的鲨鱼,疯了一般朝祭坛逼近。
林砚眼神一凛,指节因用力泛白,引魂箫更紧地按在唇边。乐音陡然变调,不再是试探的清越,而是裹着古老、苍茫的韵律,似从地底溶洞飘出,又像亘古冰川下的水流,要牵引地脉深处的秘密。
乐声回荡,祭坛中央的冰层轰然震动。冰屑簌簌坠落间,一块半人高的黑色石碑从冰下缓缓升起。碑身布满扭曲纹路,如活物般蠕动,与林砚记忆中禁阁二层的“反向蛊符”隐隐契合,此刻却散发着近乎慈悲的温和微光,似在诉说“非奴役”的共生。
“初代谷主与苗族蛊婆……”苏清寒的叮嘱、柳玄带悔意的眼神在脑海浮现。无数“以血驭蛊”的残酷传说,在此刻与石碑微光碰撞碎裂。林砚仿佛透过时光,看到远古画面:谷主与蛊婆并肩,血滴入同一片土壤,寒月血脉是维系人与蛊、谷与地脉共生的温柔纽带。
画面愈发清晰,他甚至能“闻”到那时空气中草木与蛊虫混合的清冽气息。
就在这时,石碑顶端骤然迸发出刺目的红光!
那红光带着毁灭性的狂暴,如烧红的烙铁砸进冰寒谷地。林砚手腕一麻,引魂箫的青芒剧烈闪烁,几要被红光吞噬。他猛地抬眼,见红光中蛊王的虚影缓缓凝聚——半边是人形袍袖,半边是蛊虫绞缠的巨躯,狰狞又诡异。
虚影对着石碑发出愤怒嘶吼,声波震得冰层“咔咔”作响,似要毁灭“共生契约”的证据。
“咔嚓——咔嚓——”
祭坛周围冰层大面积龟裂,更多蛊虫被唤醒,黑沉沉的虫群如潮水般盘旋,眼看要淹没祭坛。
危急关头,《月引残卷》残页彻底舒展。泛黄纸页在月光下镀上月华,蝌蚪文拼凑出完整一行:
“以魂为引,可逆蛊潮。”
林砚瞳孔骤缩,心脏被这行字狠狠撞击。引魂、逆蛊……残卷竟藏着如此关键的信息!
蛊王虚影的红光如箭矢射向他眉心,林砚下意识将引魂箫横在面前,调动所有寒月血脉之力注入箫身。
青芒与红光轰然碰撞,爆发出刺目强光,将他的影子钉在冰面。展开的《月引残卷》无风自动,飘向石碑,纸页古篆与石碑纹路交织,形成半透明光幕,挡在他与蛊王之间。
光幕上,古老文字与石碑纹路相互映照,似在跨越千年对话,重新诠释“寒月”与“蛊”的关系。林砚站在对话中心,握着引魂箫,感受着血脉、残卷、石碑与地脉的共振,知道自己必须抉择——是顺着残卷指引,尝试从未有人试过的“逆蛊”之法,还是被蛊王彻底吞噬。
冰屑簌簌落下,蛊虫嗡鸣愈近,林砚深吸一口气,眼神里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他再次将引魂箫凑到唇边,乐音不再是对抗,而是一种引导——要将自身魂魄,与谷地、寒月血脉、《月引残卷》彻底融为一体的引导。
魂为引,逆蛊潮。
他要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