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铁佛寺重重殿宇的飞檐翘角吞没。白日鼎盛的香火气早已散尽，只余古木沉郁和书卷霉味，沉甸甸压在心头。陆九章肋下那道伤口，在沈青囊金针和猛药强行压制下暂时收敛了锋芒，却仍在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动作间发出不容忽视的警告，提醒他这具身体已近极限。
藏经阁在无边黑暗里静默矗立，阁内伸手不见五指，唯几缕惨淡月光从高处气窗漏入，勉强勾勒出直抵穹顶的巨大书架轮廓。烫金佛经书脊上扭曲的梵文在微光下如同无数窥伺的眼睛。
陆九章和叶轻舟紧贴冰冷墙壁，无声潜行。脚下厚尘被小心避开，未发声响。两人之间保持着一步之遥，既是互相策应，也是经历听雨楼生死变故后残存的一丝必要审慎。
\"就是那儿。\"叶轻舟声音压得极低，清冽如寒泉。他指向阁内最深处，月光照亮一小片区域。一尊半人高古拙木雕佛像静立书架顶端，微垂眼睑，向前伸出的手掌虚托着一串深紫佛珠，圆润光滑，流转幽光。
目标，慧觉禅师从不离身的紫檀佛珠！开启暗格的钥匙！
陆九章目光锐利扫过佛像下方。那几块青砖缝隙过于规整，颜色略深------暗格入口！他无声点头，肋下的抽痛让他额角渗出汗珠，眼神却愈发沉凝。沈青囊的警告在耳边回响，但他别无选择。
行动！
叶轻舟鬼魅般掠至承重柱旁，指间扣住铁蒺藜，警惕扫视唯一门户。陆九章强压伤口传来的阵阵躁动刺痛，快步上前握住墙边那柄乌沉沉、沉重异常的伏魔金刚杵！他低喝一声，腰腹发力，牵动伤处一阵撕裂般的痛，却硬生生将杵一端斜斜杵向书架横梁，另一端深插地面！
临时\"独木桥\"架成！
陆九章足尖一点，借力上拔，身形如灵猿般攀上冰冷的金属长杆。冰冷触感传来，肋下刺痛瞬间尖锐如钝刀搅动。他咬紧牙关，汗珠自鬓角滑落。一步，两步...浓重霉尘气息包裹，每一步都踏在生死边缘，也透支着他本已不多的精力。
指尖，终于触到佛珠！入手温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微凉。
就在这一刹------
\"咔嚓！嘎啦啦------！\"
脚下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机括爆响！那几块深色青砖猛地下陷，露出尺许见方的黑洞！洞内密密麻麻弹出乌黑发亮、淬毒幽蓝的尖刺，如地狱獠牙！铁锈的腥甜气混合着地底阴冷的潮气喷涌而上！
陷阱！
陆九章瞳孔骤缩！无处借力，下方即是夺命毒刺！千钧一发，他内力狂涌灌入双腿，死死钉在杵杆上，腰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身体如强弓拉满般竭力后仰，险险避开脚下的死亡之吻！几缕发梢掠过毒刺尖，瞬间被腐蚀得卷曲焦黑！
\"砰！\"藏经阁木门被巨力轰然撞开！木屑四溅！
\"阿弥陀佛！何方宵小，敢亵渎佛门清净地！\"洪钟般的佛号带着惊怒炸响，撕裂死寂。净心法师，慧觉的俗家弟子，藏经阁护卫心腹，堵在门口，僧袍无风自动，脸上虽维持着惯有的伪善，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身后七八名持齐眉棍的武僧鱼贯而入，个个眼神精悍，太阳穴高鼓，迅疾散开，棍端精准点地，发出沉闷\"笃笃\"声。
\"结阵！锁死这些'点子'！\"净心厉哮，声震经阁，却下意识地避开了陆九章锐利的目光。
武僧应声而动，齐眉棍划空尖啸。棍影交错成密不透风的巨网，更诡异的是，他们身上隐隐透出淡青微光，彼此呼应流转，一股无形的压力如潮水般弥漫开来，笼罩整个经阁！空气变得粘稠滞涩，如同陷入泥沼，令人呼吸困难！
陆九章身悬半空，只觉一股沉重的力量当头压下，如负千斤巨石，身形猛地一沉！肋下剧痛几乎让他眼前发黑。就在此刻，一名武僧觑准他空中无法变向的破绽，齐眉棍带着恶风直扫其腰肋！陆九章旧力已竭，新力未生，眼看便要硬挨这重击！
下方叶轻舟清叱一声，竟不顾身旁另一武僧砸向自己肩头的棍影，手腕猛抖，一枚铁蒺藜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电射而出，\"叮\"的一声脆响，精准无比地撞偏了那扫向陆九章的棍梢！就这分神一瞬，叶轻舟自己肩头被凌厉棍风扫中，闷哼一声，身形微晃，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却借此力向后滑开半步，险险卸去大半力道。
陆九章得以喘息，强提一口气稳住身形，目光如电扫下，将叶轻舟这舍身援护的一幕看在眼里。这份在危机关头展现的可靠，让他心中的审慎又消融几分。
那\"阵眼\"，竟是净心手中捧着的一卷厚重经卷！封皮上朱砂刺目三字------\"丙字库\"！经卷散发着不祥的污秽贪婪气息，与周遭佛经的沉静格格不入，成了锁死这片空间的牢笼钥匙！
\"菩提降魔阵？\"叶轻舟声音带着凝重，迅速抹去嘴角血痕。他已被两名武僧棍影逼至角落，铁蒺藜刁钻狠辣，却在阵法青光压制下速度迟滞，格挡吃力。那无形压力如蛛网，粘稠坚韧，束缚着每一寸空间。
\"嘿嘿嘿！\"净心看着阵中狼狈二人，尤其高悬毒刺上摇摇欲坠的陆九章，努力挤出残忍得意的狞笑，笑声却略显干涩刺耳，\"管你'清账阎王'还是'活账本'，到了老衲这'菩提阵'里，统统变成销不掉的'死货'！送你们去西天佛祖面前'掰扯清楚'！\"
他眼中杀机暴涨，臂扬欲发格杀令！
电光石火间------
\"嗡！\"低沉的金属颤鸣响起！
墙边那乌沉的伏魔金刚杵猛然震动！杵身梵文如同活了过来，流过淡淡的暗金光芒！
一道人影快过所有人的反应！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净心身侧！
戒律院首座，法严大师！形容枯槁的老僧眼中再无浑浊，精光四射如能洞穿人心！“净心！尔还要执迷不悟，为那伪佛陪葬吗？！”枯瘦手掌稳握杵柄，那沉重的伏魔杵在他手中轻若无物，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乌沉杵尖如毒龙出洞，精准冰冷地抵在了净心咽喉之上！
杵尖传来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净心所有的狞笑和动作。脸上横肉僵硬地抽搐，眼珠几乎瞪出眶外，难以置信地看着法严那冷硬如铁石的脸。
\"净心，\"法严声音沙哑低沉如砂纸摩擦，带着穿透灵魂的寒意，每个字都像冰锤砸在心上，\"你仗着是他的俗家弟子，替他掌管藏经阁护卫，抱紧大腿，销赃抹账，当'白手套'，就以为能永享富贵，得证菩提？蠢材！你在他那'九重天'的算计里，不过是最底层'天权'里一颗随时可弃的'垫脚石'！他早就把你那些脏事烂事，一笔笔，清清楚楚，记进了那本要命的'阎王账'！只等风头过去，时机一到，连本带利，连皮带骨，吃得干干净净，渣都不剩！你...就是他预备好'灭口'的'替死鬼'！\"
\"轰隆！\"法严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劈在净心天灵盖上！他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变成死灰色。狰狞得意凝固了，化为极致的茫然与崩溃。慧觉...不，是阴九龄...那个二十年前取代了真慧觉师兄的魔头...自己视为靠山的方丈师兄...还有那从未听过的\"九重天\"、\"天权\"...难道自己真的只是师兄棋盘上一颗随时可以抛弃的卒子？
\"不...不可能...你...胡说！方丈师兄他...待我如子...\"净心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神涣散，充满了被至信之人背叛的惊骇与绝望。捧着\"丙字库\"经卷的手剧烈颤抖，阵眼核心经卷的晃动，使得笼罩全场的淡青光晕明灭不定，施加在陆九章和叶轻舟身上的压力骤然减轻！
机不可失！
陆九章人伏杵上，下方是森然毒刺，周围压力稍减却仍是致命的棍阵。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咫尺之外佛像掌中的紫檀佛珠！
刚才指尖触碰的瞬间，借着一丝微光，他已看清珠上的刻痕。那并非寻常的梵文或佛像，而是一个个古怪扭曲的符号！有的像歪斜的\"入\"字，有的像反向的\"出\"字，还有如同扭曲的\"余\"字，甚至...一个扭曲的\"阴\"字轮廓！这些符号，与他怀中那本《九重天账法密录》残页上的标记何其相似！这些符号组合透着一股冰冷的精密算计感，绝非此世账房手法，倒像他前世熟悉的某种财务报表里的冰冷借贷符号！
\"借...贷...余...阴？\"四个字如同闪电划过陆九章被财会之道浸淫半生的脑海！
\"这是...\"他心脏猛跳，一个近乎荒谬却又无比契合的念头轰然炸开，\"一份'家底清单'？一份...阴九龄那套'九重天层级账'的核心平衡表？！\"
慧觉！这个披着慈悲袈裟、实则为阴九龄的老贼秃！竟然把开启最大罪证暗格的钥匙，做成了象征\"账目平衡\"的佛珠！而这套符号体系，显然是阴九龄（或者说周永坤）将前世理念融入此世账法的\"独创\"！何等讽刺！何等狂妄！
\"资产进三，负债退二...\"陆九章脑中飞转，无数账目流转、借贷平衡的法则在生死压力下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要'平账'！要让它平衡！\"
阴九龄那扭曲的财会思维，此刻成了破解机关的唯一密码！陆九章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那是一种看透虚妄、洞悉本质的锐利！
他强忍肋下剧痛和下方毒刺的森然威胁，身体在窄小的伏魔杵上竭力维持平衡，右手闪电般再次探出，精准地捏住了紫檀佛珠！
\"第一颗，'资产'项！\"心中默念，指尖发力，捏住那颗刻着扭曲\"入\"字（象征资产增加）的佛珠，毫不犹豫地狠搓！紫檀珠在指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顺着刻痕方向，顺时针猛地旋了三圈！
\"咔哒...\"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应从佛像内部传来。
\"第二颗，'负债'项！\"陆九章动作毫不停滞，指尖如飞，瞬间捏住旁边刻着反向\"出\"字（象征负债增加）的珠子，逆时针方向，用力旋了两圈！
\"咔哒...咔哒！\"此次机括声更为清晰！
当第二颗佛珠旋转到位的刹那------
\"轰隆隆！\"佛像下方，那几块塌陷露出毒刺陷阱的青砖旁，另一块看似严丝合缝的青石地板猛地内缩，接着向侧方无声滑开！一个仅两指宽、一掌长的狭长暗格，赫然出现！暗格深处，静躺着一小卷折叠好的、边缘焦黑泛黄的纸页！
幽冥簿残页！
成了！
陆九章心中狂喜，闪电般伸手向暗格抓去！
\"不------！！！\"下方，被法严戳破所有幻梦、陷入彻底疯狂的净心发出凄厉绝望、不似人声的嚎叫！双眼赤红如血，脸上肥肉疯狂扭曲，所有的恐惧绝望瞬间转化为毁灭一切的歇斯底里！什么幽冥簿，什么慧觉背叛，什么自己的生死，统统不管了！
\"火！霹雳子！躲开！\"
叶轻舟的厉喝声几乎同时响起，尖锐刺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他一直在密切关注净心的动向，在其手探入僧袍内袋的瞬间就已察觉不妙！
\"都给我死！一起烂掉吧！！\"净心如受伤的野兽，猛将手中作为阵眼的\"丙字库\"经卷狠狠砸向旁边堆满厚重典籍的书架！同时，枯瘦的手指探入宽大僧袍内袋，拽出一个黑乎乎、拳头大小的圆球物体，用尽全力，朝陆九章所在的高处、以及那排书架，狠狠掷出！
黑球在空中划出危险的弧线！
\"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瞬间吞没了一切！火光冲天！净心砸出的\"丙字库\"经卷如同最猛的助燃剂，瞬间点燃了巨大、堆满古老纸张的书架！熊熊烈焰如同狂暴的火龙，带着毁灭一切的高温和刺鼻浓烟，以惊人的速度疯狂蔓延、升腾！无数经卷、木片在爆炸冲击波和烈焰中化为燃烧的碎片，如同地狱火雨，向四面八方，尤其是高处的陆九章，激射而去！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死亡的气息！陆九章的手刚触碰到幽冥簿残页焦脆的边缘，致命的火雨和冲击波已席卷而至！身下的伏魔杵在爆炸的巨震中剧烈晃动，下方毒刺寒光闪烁，上方是焚身的烈焰，避无可避！
混乱中，他看到叶轻舟并未只顾自身，而是猛地踢起地上一块倾倒的厚实经板，精准地挡向陆九章侧前方，试图为他阻挡最密集的火焰碎片，同时疾呼：\"左侧！梁柱后有空隙！\"
生死一线！
\"北斗定星！\"陆九章眼中并无慌乱，反而爆射出近乎冷酷决绝的光芒！他发出一声低沉暴喝，左手紧握那柄沉重冰冷的黄铜大算盘，手腕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疯狂抖动！
\"哗啦啦------！！！\"数十枚黄铜算珠如同被赋予了生命，挣脱框架的束缚，化作一片璀璨的金色流星，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激射而出！这些算珠并非胡乱散射，而是遵循着某种玄奥的轨迹，七颗一组，在陆九章精妙腕力和内力的牵引下，精准无比地射向藏经阁高处几扇狭小的、透进月光的琉璃气窗！
叮！叮！叮！叮！叮！叮！叮！七声清脆到极致的撞击声几乎连成一线！七颗算珠如同七点寒星，不偏不倚，狠狠撞在七块琉璃窗最中心的位置！琉璃应声而碎！
下一刹那，奇迹发生！琉璃碎裂的瞬间，窗外高悬夜空的北斗七星，那清冷永恒的星光，如同被无形之手精准接引而下，透过破碎的窗口，正好照射在后续激射而至、悬浮半空、按北斗方位排列的另数十颗算珠之上！
\"嗤------！\"微弱却令人头皮发麻的灼烧声响起！那些灌注了陆九章精纯内力、表面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黄铜算珠，瞬间变成了最完美的折射镜面！七道被接引下来的清冷星辉，在数十颗悬浮算珠之间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反复折射、汇聚、增强！如同被无形的透镜疯狂聚焦！
最终，在陆九章精确到毫巅的控制下，所有被汇聚、增幅了无数倍的灼热光束，如同天神投下的审判之矛，狠狠、精准无比地射向------那被净心扔出、引燃书架、此刻正疯狂燃烧蔓延的烈焰中心！更准确说，是射向烈焰中尚未完全化灰的\"丙字库\"经卷残页，以及周围被引燃、记录着无数\"功德\"与\"罪孽\"的经卷！
\"滋啦------！！！\"怪异响亮的灼烧声骤起！如同滚烫的烙铁印在油脂之上！被高度聚焦、蕴含星辰之力与陆九章内力的光束，威力恐怖绝伦！它所照射之处，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心，瞬间被洞穿、蒸发、湮灭！更不可思议的是，那些被光束直接照射到的经卷残页，无论是否在燃烧，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碳化、变黑，却并未立刻化为飞灰，反而像是被瞬间\"烤\"出了隐藏的墨迹！
火光、星辉、聚焦的光束，此刻形成了诡异而震撼的强光！整个混乱昏暗的藏经阁，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照得亮如白昼！
\"啊！那...那是什么？！快看经卷上！\"混乱中，不知是哪个武僧发出了惊骇欲绝的尖叫。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强光中心、被光束\"烤\"出的景象死死吸住！只见那些尚未完全焚毁的经卷残页上，在强光的\"炙烤\"下，原本普通的经文墨迹如冰雪消融般褪去，显露出下面一行行用特殊药水书写、此刻在高温光束下才显形的、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那赫然是一份份见不得光的交易记录！银钱数目、时间、地点、人名...清晰无比！
而就在离陆九章最近、刚被他从暗格中抓出的那张幽冥簿残页边缘，在强光照耀下，几行原本模糊不清的暗红色字迹，变得如同用鲜血刚刚书写般刺眼夺目：
七月初七，子时正，丙字库旧址。
盐运司转运使，崔文山，携'总账'亲至，交割'旧账'，厘清'新渠'。
九幽盟阴九龄，代收。
...慧觉...
\"慧觉\"两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所有看清此幕的武僧眼中！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熊熊火焰还在发出噼啪声响，浓烟依旧翻滚，但所有武僧挥舞的齐眉棍都僵在了半空。他们脸上原本的愤怒杀意，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冻结，然后碎裂，化为极致的震惊、茫然，最后是滔天的怒火与被愚弄的耻辱！
方丈！他们敬若神明的慧觉方丈！名字竟然和盐运司的狗官、九幽盟的魔头，并列在这肮脏的\"阎王账\"上！什么普度众生，什么佛门清净？全是骗局！他们这些受净心统领的护卫，日夜守护藏经阁，供奉的佛像之下，藏的竟是方丈勾结妖魔、贪赃枉法的罪证！而他们自己，竟成了助纣为虐、阻挡\"清账\"的帮凶！
\"方...方丈他...怎么会...\"一年轻武僧声音颤抖，充满了信仰崩塌的绝望。\"骗子！全都是骗子！\"另一脾气火爆的武僧猛地将手中齐眉棍狠狠砸在地上，发出\"哐当\"巨响，双目赤红地瞪着面如死灰、瘫软在地的净心，\"净心！你这方丈的狗腿子！带我们替他守这些脏东西！你们这些披着袈裟的豺狼！拿下净心！去找方丈问个明白！\"不知是谁吼了一声。\"对！拿下他！\"
群情激愤！所有的怒火和背叛感瞬间找到了宣泄口！七八名武僧如同被激怒的狮子，调转矛头，齐眉棍带着呼啸的风声，不再结阵御敌，而是带着被欺骗的狂怒，狠狠地砸向瘫软在地、已然崩溃的净心！
场面瞬间逆转！
陆九章趁此机会，身体如游鱼般顺着伏魔杵滑下，稳稳落在尚未被火焰波及的地面。肋下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踉跄一步，下意识按住伤处。一只手臂及时伸过来，稳住了他的身形，是叶轻舟。他脸色也有些苍白，肩头僧袍破裂，隐有血迹，但眼神依旧清亮冷静。
\"还好？\"叶轻舟问，声音不高。
\"死不了。\"陆九章喘了口气，看了一眼他肩头的伤，\"刚才...多谢了。\"
这话说得有些生硬，却带着一丝不再掩饰的认可。若非叶轻舟关键时刻数次援护并示警，他此刻恐怕已非只伤及肋下。
叶轻舟微微摇头，语气平淡却坚定：\"目标一致，自当互为援手。阴九龄这盘烂账，一个人清不完。\"
陆九章深深看他一眼，不再多言。他看也不看身后净心的惨嚎和武僧的怒吼，立刻将手中刚夺来的幽冥簿残页凑到眼前。
火光与渐渐散去的星辉光芒下，那几行暗红如血的字迹触目惊心：七月初七，子时，丙字库废墟，盐运司崔文山亲至，阴九龄交割...慧觉...
他目光如刀，飞速向下扫视。残页最后一行，还有一小段被烟熏火燎得有些模糊，但关键几字依旧可辨：
...阴九龄匿身之所：城西，铁血旗旧...
后面的字迹被烧焦，无法辨认。
\"铁血旗旧...\"陆九章低声念出，眉头紧锁。
\"铁血旗旧分舵？\"清冽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叶轻舟看着陆九章手中残页上的字迹，又抬眼望向阁外混乱的夜色，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洞悉秘密的寒意：\"冷千绝那张密道地图...最后指向的出口暗门，标记的位置，正是城西废弃多年------铁血旗旧分演武场的...地下冰窖！但阴九龄狡兔三窟，那冰窖是他经营多年的退路与秘库，储存着大量未及转移的罪证甚至'九重天'的层级秘录，但绝非他选择的终局战场。七月初七丙字库之约，才是他真正的舞台，那里有他必须亲自'交割'的'账目'和等待他的'贵人'。\"
陆九章握着残页和冰冷算盘的手指猛地收紧！城西！铁血旗旧分舵！地下冰窖！阴九龄的秘库！冷千绝所求的\"九重天副舵主\"之位！七月初七子时，丙字库废墟对账之约...还有这张指向冰窖的残页...冷千绝的密道地图...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算珠，此刻被无形的线猛地串联起来！
一张冰冷庞大的网，正在他们面前缓缓揭开一角。网的中心，是丙字库那片埋葬了无数秘密和生命的废墟，而网的尽头，则通向那隐藏在废弃演武场之下、寒冰覆盖的罪恶巢穴！
火光映照着陆九章棱角分明的侧脸，他肋下的伤口每一次呼吸都传来尖锐的刺痛，但这痛楚反而让他的眼神更加锐利沉静，如淬火的刀锋。他小心地将那张沾染着烟灰与死亡气息的幽冥簿残页折叠好，贴身藏入怀中。冰冷的纸页紧贴着皮肤，如同一块燃烧的炭，提醒着他那迫在眉睫的\"对账\"之约。
两人迅速脱离混乱的藏经阁，避入寺外古柏的浓重阴影下。夜风带着山林的凉意和未散的烟尘气息扑面而来，稍稍驱散了肺腑间灼热的血腥感。
陆九章背靠粗糙冰冷的树干，急促地喘息了几口，肋下的剧痛让他额角再次渗出汗珠。他看向叶轻舟，对方正警惕地注视着藏经阁方向的动静，侧脸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冷静而专注。
\"藏经阁里，你反应很快。\"陆九章声音沙哑地开口，算是回应了之前的援手，也点明了此刻信任的基础，\"若不是你，我未必能全身而退拿到这东西。\"他拍了拍怀中藏匿残页的位置。
叶轻舟转回目光，眼神清冽：\"陆先生过誉。你我既然同坐一条船，自然要互相撑着，免得船翻了，谁都到不了对岸。\"他用了一个简单的比喻，却清晰地表明了立场和合作的态度。\"接下来，丙字库和冰窖，两笔账，得同时算。\"
\"没错。\"陆九章点头，疼痛让他吸了口凉气，但思路异常清晰，\"七月初七，子时，丙字库废墟对账，是阴九龄和盐运司崔文山必须完成的'交割'，也是他们最脆弱、最可能露出破绽的时刻。但阴九龄绝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冰窖那边，必有重兵把守，甚至...有我们无法预料的、由'寒冰使者'冷千绝亲手布下的'死局'。\"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腰间那柄沾满污秽、算珠上血迹尚未干透的黄铜大算盘，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绝对清醒。
\"两条路，必须同时走通。\"陆九章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算无遗策的冷酷，\"七月初七子时，丙字库废墟，我们得去。那是撕开他们官商勾结这张皮的最佳时机，盐运司崔文山，必须拿下！他的口供，是钉死朝廷里那些蛀虫的铁证！\"
他猛地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叶轻舟，眼中跳动着破釜沉舟的火焰：\"而铁血旗冰窖...必须在同一天，同一时辰之前，端掉它！打掉他的'证据库'和'退路'，断他根基，抄他'家底'！让他在丙字库变成一条真正、无处可逃的'死账'！\"
\"时间紧，账目大。陆先生这'两本账'，打算怎么'同时清'？\"叶轻舟问，清冷的眼眸中映着陆九章眼中决绝的火焰。
陆九章深吸一口气，夜风中混杂的草木和远处城市的微尘气息涌入肺腑，肋下的刺痛尖锐地提醒着他时间的紧迫和伤势的拖累。
\"人手不够。\"他吐出四个字，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丙字库是对账的'明面场'，场面不会小，阴九龄必有后手，盐运司狗官也定有护卫。要撕开这道口子，拿到铁证，硬闯不行，得有人能'混'进去，在最关键的时候掀桌子。\"
他目光转向叶轻舟，带着审视与基于刚才并肩作战而产生的托付：\"你心思最细，身法也最'干净'，扮相也最不像刀头舔血的江湖客。刚才藏经阁里，你临危不乱，反应够快。'混'进丙字库那片废墟'观礼'的差事，非你莫属。\"
叶轻舟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那清冽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极淡的微光一闪而过，像冰层下流动的寒泉。他未说话，只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陆九章继续道，语速加快：\"至于铁血旗冰窖...那是阴九龄的'老巢'和'秘库'，里面很可能藏着'九重天'的层级记录甚至与其他势力的勾结证据。冷千绝的地图只标了入口，里面什么光景，藏了多少'硬货'，有没有能瞬间'销户'的'死局'，全是未知数！这地方...\"他握紧腰间的算盘框，黄铜冰冷的棱角硌着掌心，\"...得我去。带'账本'（幽冥簿残页）和'钥匙'（冷千绝地图），把他那'库房'的'烂账'，连本带利，砸个稀烂！\"
他看向叶轻舟：\"铁佛寺这边动静太大，阴九龄那老贼只要不蠢，很快就能回过味来。方小乙这张牌废了，净心也栽了，他一定会动用所有力量，像疯狗一样咬上来，切断我们任何可能的援手。\"他眼神锐利如刀，\"得找信得过、靠得住、手脚够硬、嘴巴够严的'帮手'！而且要快！赶在阴九龄反应过来、把水彻底搅浑之前！\"
叶轻舟沉默片刻，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藏经阁方向的火光似乎更亮了些，映得他侧脸明明暗暗。
\"帮手...\"他清冽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威远镖局镖头，'铁臂'周震。他欠我一条命。他手下的镖师，功夫扎实，走南闯北，嘴严，也认得'黑货'的门道。最关键，他的镖局，就在城西铁血旗旧分舵三条街外。他对虎威堂鹰派，恨之入骨。\"
陆九章眼中精光一闪。威远镖局！周震！这名字他有印象，是条硬汉子，在淤泥池底挖出【虎威堂鹰派】令牌时，周震那震惊愤怒的眼神不似作伪。此人可用！
\"好！周震！\"陆九章立刻拍板，\"你脱身之后，立刻去找他！把冰窖的'账'跟他算清楚！告诉他，这一票干成了，威远镖局被虎威堂鹰派和九幽盟联手坑害的血债，我陆九章替他一笔一笔讨回来！连本带利！威远镖局那边，你路子比我熟，交给你我放心。\"
叶轻舟再次点头，简洁明了：\"可。\"
\"还有，\"陆九章声音陡然压低，带着孤注一掷的寒意，\"光有周震的镖师还不够。铁血旗冰窖既然是阴九龄经营多年的巢穴，里面很可能有'寒冰使者'冷千绝布下的、类似听雨楼里那种要命的'死局'。我们缺一个...能'拆解'这些'死局'的'行家'！\"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听雨楼顶层那翻板陷阱下令人牙酸的骨肉碎裂声，以及叶轻舟那精准按下机关、眼皮都不抬一下的冷静。
叶轻舟立刻领会他的意思，清俊的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下来，变得更加幽深。他未丝毫犹豫，声音平静却带着分量：\"'千机手'莫三娘。她欠我师父人情。她在城南开棺材铺做掩护，最擅长的就是拆解各种要人命的'小玩意'。我去请她。冰窖里的机关，瞒不过她的眼睛。\"
棺材铺\"千机手\"！陆九章心头一松，这绝对是意外之喜！有这种专破机关的行家在，闯冰窖的把握至少多三成！
\"好！分头行事！\"陆九章当机立断，忍着剧痛挺直腰背，目光扫过山下杭州城方向，又投向更远处城西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废弃之地，\"你去找周震和莫三娘，务必在七月初七子时前，把冰窖的'账'给我'拆'干净！我去探探丙字库那片废墟的'底'，摸摸他们'对账'的'盘子'有多大！\"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叶轻舟，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东西------信任、托付，还有在惊涛骇浪中搏命的决绝。\"保重！七月初七，子时，丙字库废墟见分晓！\"
话音未落，陆九章的身影已如一只负伤却依旧矫健的苍鹰，猛扎入旁边更深的树影之中，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山下通往杭州城方向的崎岖小径尽头。夜风卷起他粗布衣袍的一角，很快融于无边的黑暗。
叶轻舟静静站在原地，直到陆九章的身影彻底消失。藏经阁方向的红光映红了他半边清俊的脸颊，另外半边隐在浓重的黑暗里。夜风更疾，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他抬手，指尖无意识捻了捻袖口上沾染的一点烟灰，动作轻缓，眼神却锐利地投向城西------那片埋葬了铁血旗过往、如今又蛰伏着最致命毒蛇的废弃之地。
铁血旗旧分舵...地下冰窖...
冷千绝地图上那蜿蜒曲折、最终指向寒冰地狱的密道...
还有阴九龄那张隐藏在黑暗里、志得意满的脸...
他微微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瞬间闪过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冰冷杀意。
七月初七，子时。
所有新仇旧恨，所有肮脏算计，都将在那一刻，迎来最终的\"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