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刺史府。
当飞鸽传书,将襄阳的乱局,以及赵广的应对,呈递到陆瑁手中时,他正独自一人,在书房里,对着那幅巨大的荆襄地图,陷入沉思。
琴声,已经停了三日。江陵城,也真正的,空了三日。
他知道,这三日,对于他麾下的所有将士而言,都是极限的考验。关兴在东线,面对十万吴军的威压,必须假戏真做,以极其有限的兵力,营造出与吴军对峙的假象,压力何其之大?赵广在北线,原本的奇袭任务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他将面对兵力优势的文聘军,更要为魏延的生命,争取时间。
而他自己,则要独自一人,承受着来自钟会的无形试探,以及对整个战局的,全盘掌控。
“文长……文长!”陆瑁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不得不承认,魏延的出现,打乱了他所有的部署,也打乱了他所有的预判。
他不是一个会怨天尤人的人,他清楚地知道,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没有任何一个计策,可以完美无缺。他现在要做的,是立刻调整,立刻应对,以最快的速度,在乱局中,找到新的生机。
他将目光,再次投向那幅地图。
襄阳,如同一颗巨大的毒瘤,横亘在荆州与中原之间。魏延的出现,虽然制造了混乱,但也意味着,襄阳城,正在经历它从未有过的,巨大动荡。
钟会的主力,大部分都被魏延牵制在了淯水与襄水之间。文聘的部队,则被赵广死死地拖住。
这意味着,此刻的襄阳城内,守备力量,将是前所未有的薄弱!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在陆瑁的脑海中,瞬间成型!
他猛地转身,对着门外吼道:“来人!”
很快,无当飞军新任都尉,黄权之子黄崇,率领七百无当飞军,全副武装,出现在陆瑁面前。
这七百无当飞军,是陆瑁亲自训练的亲卫,是整个荆州军的精锐中的精锐,也是他手中,唯一可以动用的,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奇兵。
“黄崇!”陆瑁的眼神,如同两把锋利的刀刃,直刺黄崇心底。
“末将在!”黄崇抱拳行礼,声音洪亮。
“我命你!”陆瑁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中,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率领无当飞军,即刻出发!星夜兼程,沿水路,逆汉水而上,经夷陵、秭归,调集夷陵守将罗宪部,以及秭归守将向宠部,所有能调动的兵力,务必在最短时间内,返回江陵!听清楚,是返回江陵,而不是去襄阳!”
黄崇一愣。他原本以为,将军是要他率领无当飞军,去增援襄阳,与魏延、赵广会合。
“末将领命!”他虽然心中疑惑,但军令如山,他没有丝毫犹豫。
“慢!”陆瑁又叫住了他,“此行,你务必给我带来一个人。”
“何人?”
“罗宪。”陆瑁的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智慧,“他不仅是夷陵守将,更是对夷陵和巴东一带,了如指掌的地理专家。我要他,给我绘制一份,从夷陵、秭归,直至襄阳以北,所有山川河流,所有羊肠小道,所有可供大军通行,可供奇袭的……最新地图!”
“喏!”黄崇这才明白,陆瑁将军的意图,远比他想的,要深远得多。
送走了黄崇和无当飞军,陆瑁又叫来了传令官。
“传我军令,八百里加急,送往东线关兴将军处!”
“命令关兴将军,务必将那十万吴军,死死地拖在江夏!即便战至最后一人,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吴军!我要求他,继续虚张声势,营造主力东进的假象!但如果陆抗敢于进攻,绝不退让,全力一战!”
陆瑁走到窗边,看着城外那依旧空荡荡的街道,以及远处那若隐若现的,钟会的魏军营寨,他的目光,变得无比的坚定。
他比谁都清楚,江陵城,如今只剩下不到一万的守备军,以及少数的民兵。如果他一走,钟会一旦识破空城计,挥师南下,那么江陵失守,将是分分钟的事情。江陵是荆州的心脏,一旦失守,整个荆州防线,将全线崩溃。
所以,他不能动。
他必须像一颗钉子,死死地钉在江陵城里,吸引住钟会所有的注意力,让钟会相信,陆瑁的主力,依然在江陵城中,让钟会不能全心全意的对付魏延部。
江陵城头,夜。
陆瑁再次登上了城楼。夜风凛冽,吹拂着他单薄的衣袍,更吹拂着他那颗,已经沉浸在算计与决断中的心。
陆瑁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他需要时间,去等待黄崇从夷陵和秭归,调集来那几万新兵。
他需要时间,去等待魏延和赵广,在襄阳战场,创造出奇迹。
他需要时间,去等待关兴,在江夏,拖住陆抗。
这三天来,他几乎寸步不离城头。白天,他衣衫飘扬,悠然抚琴,仿佛对城外的十万大军,视若无睹。他的琴声,时而高亢激昂,如金戈铁马,时而低沉婉转,如小桥流水,让城外的魏军斥候,摸不着头脑。
晚上,他则会悄悄地登上城头,观察魏军的动向,思考下一步的对策。他甚至会在半夜,命令城中仅有的几名鼓手,不定时地敲响战鼓,营造出城中守军,时刻保持警惕的假象。
这种精神上的煎熬,甚至比真正的沙场厮杀,更加磨人。他要时刻保持清醒,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疲态。因为他知道,他所展现出的,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虚弱,都会被钟会捕捉到,并引来致命的反击。
他,是整个荆州,唯一的支柱。
他不能倒。